你爱他吧,教父

                         ---我想说:别忽略了《教父》里的眼泪

张立勤

                           

    科波拉把《教父》拍得无比残酷，又无比多情。这两个落差极大的“无比”，成为我近乎疯狂地喜欢这部美国电影的一个绝对借口。它是情色的？不！它又是。它是死亡的，不，它又是。是，又不是。一切对立的感情，都在这里纠集而没商量。

    我躺在我的长沙发上，头枕着我那个苹果绿的棉布靠垫，从黄昏一直到深夜，我“内心的上空”阴云密布。是的，《教父》黑手党五大家族之间的暗杀、火并，此起彼伏，但谁也无法阻挡谁的眼泪掉下来！我想说的是——别忽略这里面的眼泪！

   《教父I》，教父柯里昂·维多从商场出来，遭到索拉索杀手的枪杀。教父穿着防弹衣，但还是被打得昏死了过去。他的小儿子柯里昂·麦克，坐在病床前，双手捧起父亲的一只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低声说，“我和你在一起！”他连说了两遍。教父的面颊，微微颤抖了一下。镜头拉近，一滴眼泪，从马龙·白兰度的眼角流了出来。那滴眼泪，流得像没有流一样，滩在那儿，闪着光。这滴眼泪是明白的，即使教父睁不开眼睛，不能够说话。

    教父的女儿康妮被丈夫毒打，她打电话告诉了大哥桑尼。桑尼冲出屋子，开车就奔向妹夫在的地方。桑尼刚一刹车，子弹横扫过来。桑尼中弹，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在生命结束前的短暂时刻，都做了极其惨烈的反应，他挣扎、扭曲、抽搐，最后坍塌而去。教父柯里昂·维多，眼里含着眼泪。那间屋子的光线不好，我有点看不清楚他那深凹的灰蓝色的眼睛，他说，“看看他们怎么对待我的孩子的。”马龙·白兰度那略带嘶哑的嗓音，穿破了我的提妨，那完全是一个慈父的声音，而又不仅仅是。一个黑手党老大的声音，没有拔扈，却很强势。你爱他吧！

   《教父II》，在西西里，柯里昂·维多九岁。他的父亲，被当地黑手党头目西西欧杀害。他的哥哥保罗想复仇，也被一枪击毙。悲愤的母亲，带着维多，来见西西欧。母亲吻了西西欧的手，搂住自己的儿子，说：“尊敬的西西欧阁下……他很弱，不可能伤害任何人，求求你，放了我唯一的孩子，他是我仅有的了……”母亲流着眼泪，一遍遍地哀求着，西西欧还是摇了摇头。母亲冲过去抄起一把尖刀，抵住西西欧的脖子，嘶叫着“儿子快跑……”一声枪响，母亲被西西欧的手下打死。

    教父柯里昂·麦克的妻子凯，一直置疑这个家族。这种杀杀戮戮的日子，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尽管她非常非常的爱麦克。她说 “……麦克你瞎了，那不是小产，那是堕胎，堕胎麦克，就像我们的婚姻一样，一件神圣而邪恶的事……我不会再生你的一个儿子，那是个儿子，儿了，而我杀了他，因为这一切都必须结束。”凯的眼泪夺眶而出。这场旷日的，而又迅疾的争执，在凯的眼泪中结束了。那是爱情的冬季，天上下着大雪，凯一个人走了。

   《教父III》，柯里昂·麦克的儿子安东尼，毅然脱离了家族，成为了一名艺术家。教父为了看儿子主演的歌剧，又一次回到故乡西西里，他显得苍老了许多。安东尼见到父亲，说，“我为你学了一支西西里歌谣。”麦克点了点头，意思是说你现在就唱给我听吧。安东尼弹起吉它，开始唱……歌谣名叫《柯里昂故乡》，电影没有中文翻译。但那散发着熏衣草香味的古老旋律一响起来，教父摘掉眼镜，双手捂住眼睛，捂了很长时间，他哭了——这是他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是他的祖父祖母被杀害的地方，这是他爱上那个西西里美丽姑娘的地方。那个可怜的姑娘，嫁给他没有几天，就死在被敌手引爆的汽车里。泪水是柯里昂·麦克曾经的爱情和仇恨——西西里！

    教父把权力交给了大哥桑尼的儿子文森特，在西西里一间昏暗的房子里，麦克转身疲惫地走了出去。第三代教父柯里昂·文森特，坐在椅子上，接受吻拜。在这之前，文森特与教父的女儿玛丽相爱了，但这是不允许的。在歌剧院，歌剧刚散场，文森特走向玛丽，他说，“别恨你爸，是我的决定，我的事业容不下你，你爱别人吧……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这个锐气粗暴，杀气十足的年轻人，眼睛里却饱含眼泪。玛丽的眼睛，一直是泪汪汪的。她深情的望着自己的堂兄，说什么呢？她掉头朝父亲疯狂地跑了过去。

    柯里昂·麦克走出歌剧院，杀手的枪又一次对准了他。突然，女儿玛丽出现在父亲面前。枪响了，子弹穿透了玛丽的胸口，一大片鲜血在圣洁的晚礼服上蔓开，再蔓开。玛丽叫了一声“爸”，倒地死了。柯里昂·麦克张大着嘴，就那么张着，久久地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我看到了，那个张开的嘴里面的牙齿，舌头，血管，喉咙……一个黑洞洞的深渊，是它吞噬了美丽的玛丽，吞噬了教父自己，也吞噬了西西里……镜头一转，凯抱着心爱的女儿，失声痛哭。

    电影情景在我的文字里，根本无法完全的还原。现场永远被抛到身后，眼泪流出来，就挥发了。它们还挥发在——歌剧院、弥撤、谈判、法庭、婚礼、派对、酒会、舞会——都是盛大的，奢华的，嗜血的。科波拉的镜头，带着我阅尽纽约、内华达、西西里、古巴、拉斯维加斯，婪蒂冈等浩翰而又如此烂漫的版图。

    我知道了，眼泪是能够收藏的，风收藏着它，泥土收藏着它，还有意大利那一座水晶博物馆收藏着它。我还知道了，眼泪很初衷，也很干净。我进一步知道了，眼泪比鲜血要高贵的多，因为，每一滴眼泪都来自内心。

             教父麦克的妻子凯              教父麦克的女儿玛丽

         年轻的马龙·白兰度              年轻的阿尔·帕西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