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生命是一株绽放的玫瑰,那么爱便是那片哺育它的沃土;倘若奉献是一份可以馈赠的厚礼,那么牵挂将会是永恒不变的微笑……
记忆中,家,仿佛是远山般矗立而肃穆的父亲,与环绕其间绵延不绝温顺如水的母亲所共同构织成的一幅图画,自己则像只候鸟——冬来春去,总在疲惫不堪、饥渴难耐之时才肯停留,又好像是孤帆可以休憩、避风的港湾。周而复始地习惯了,于是,始终无法忘记那些依赖的娇嗔。
父亲在我的记忆中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因为我刚上初中,他就因积劳成疾离我而去,走时刚满四十九岁,而当时我竟没流下一滴眼泪。印象中最深刻的是他的严厉。他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典型的中国农民,他对我们兄弟的要求之严已经到了挑剔的、无法忍受的地步。家里人谁都怕他那永远不变的冰冷表情,所以生产队里的人送他“石头”的戏称,用现代时髦的语言描述叫“酷”吧。父亲长得特帅,非常勤劳,否则也娶不到我的母亲.
父亲说过的话就好像是韵味悠远的哲言,尽管他没什么文化,是极普通的农民。他种庄稼是一把好手,是当时四里八乡的庄稼汉不可逾越的一根标杆。他厉声训斥的威严是我们五兄弟都必须服从的真理,奇怪的是在我的印象里居然找不出他的错,比如他预言,小弟以后比谁都有钱、哪天要下雨、今年是否干旱,虽然他从未说出理由来,但都十分准确,精密地像部机器。
记忆里,母亲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致使我现在的恋母情结仍无法解开。她就是我生命中华盖般的巨伞,为我遮风避雨,为我造就一片阴凉。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但我的印象中,母亲最疼爱的是我——我排行第四。后来才知道母亲偏爱我,可能是因为我生命的传奇。在我快满两岁的严冬,我出牛痘发高烧,后来就“死”了。在等待我的堂伯吃罢晚饭去掩埋我的这段时间,我的母亲躺在里屋的床上无声地哭泣,而我的堂嫂则跪在我家神龛前祷告,不停地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母亲在里屋说“屋后有小孩的哭声呢”,堂嫂虽然不相信,但还是开了后门去看,真是在哭呢。就这样我又莫名其妙地活了。在我能记忆的时候,母亲就一直把我当宝贝,尽管后来又有了个小弟。母亲无论是赶集还是走亲戚,她都会带上我。上小学时遇上雨天,她会背我上学校,尽管我说我怕同学笑话,但她仍然坚持。上初中时学校离家有十多里地,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为我做饭,在我吃饭的时候她又为我的饭盒里装上中午蒸饭的米,下午回家时,我在老远就能看见母亲的身影。上高中时学校离家更远,开始每周回家一次,后来学校每月放假一次,每次回家,在这边山上就能看见母亲那十分瘦弱的身影,能感觉到她期待的眼神。这一周、一月里家中有了什么好吃的,总要等到我回去才肯大家一起共享。离家时她总要送我,走出两三里远了,回头望,母亲依然站在山头目送着我。
外公和两个舅都是国民党军队的高级军官,母亲虽然不识字,但所受的熏陶造就了她优秀的品质。母亲是个安静的人,包管一家所有的杂务,她喜欢边忙活边轻声哼唱着那些古老的歌谣,总是无怨无悔地为我们装扮温暖的空间。后来我在看电影《城南旧事》,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歌声响起时,我不自觉地跟着唱了起来,唱着唱着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就常哼这首舅母教给她的歌。现在,无论何时何地,我只要一听见这首歌,喉头就一阵发梗……母亲是绝对贤良的女人,丈夫和五个争气的儿子是她骄傲的资本。她最喜欢看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她亲手准备的饭菜,然后再去灶屋不停地忙碌,好像天底下的活都是她自己的专利一样,她嘘寒问暖地叮咛就如同我早已听腻的歌谣,直到现在还觉得押韵。
母亲常说,“家无读书郎,哪有做官人,我再苦再累我也要让你们读书,能否有出息全看你们的造化。”我前面的两个哥哥相继考上了学校(二哥因文革辍学)离开了家、离开了深爱他们的母亲,离开了民风淳朴的家乡。母亲平时对我的事情好像没有刻意的要求——上学、工作,都任随自然,只有对我结婚一事特别在意,她常说:“只要我的老四结婚了,我死也瞑目了”不象别人的母亲那样做作,这多少都让我觉得不解和无奈,似乎我是找不到老婆的男人,直到如今,当周围人群向我投来赞许或者惊叹的目光时,才顿觉自己很惭愧和当时的无知。
弟弟考上大学那年我已毕业三载,由于毕业后被分配在偏远的小镇,看不到前途,所以意志特别消沉,由于母亲特别在意我的结婚,所以那年我决定结婚。结婚那天,母亲没在场,那时母亲由于患严重的肾病和冠心病,身体已经十分不好了。回家过春节时,我看到母亲激动地紧握住她儿媳的手而不知说什么时的场景,不知道怎的,竟那么让人揪心,突然,眼前隐约看到熟悉的山峦矗立,有河水从远处安静地流淌过来,许多被秋风吹落的黄叶在飞舞着,时而飘落在那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母亲的容颜瞬间苍老了许多,鬓角有扎眼的残霜凝结,眼角的鱼尾纹霎时布满了历尽沧桑的脸,形成了一张细密的鱼网,那是自己至今挥不去的心伤,母亲才六十岁啊。
那年春节,因为弟弟上了大学,我结婚,家里平添两件喜事,所以各自一方的兄弟都回家了,患冠心病的母亲脸上又有了红润和久违的开心的笑容。节后,兄弟五个都离开家去上班、上学。还未到元宵,就传来了母亲去世的噩耗。三十多里山路,我踉踉跄跄一气跑回家,就晕倒在母亲的遗体旁……母亲出殡那天,周围自发赶来送葬的乡亲绵延两三里长。安葬了母亲,我在医院里住了半年……躺在病床上,我成天在思念母亲,脑海里突然有这样一句禅味十足的话冒了出来:“不死的死夺去了有死的生”。
现在我想,如果母亲是要看到我结婚才肯离去,那么我宁愿推迟二十年结婚。
母亲离开我已经十六年了,昨晚我在梦中又看见了她慈祥的面容。
世间的繁华纷扰,唯独爱依旧清澈,太多需要表白的情怀,唯独亲情不必言语;春暖花开时,我们轻易就忘了寒冬的霜雪,秋来暑尽时,总怀恋和煦的骄阳。
2000年1月21日中午
(旧文,开博之初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