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嫁接一段新路继续前行(二)(冯小刚 王童)
王童:你刚才说到艺术想象力的问题。中国影视人拍片很愿跟风,一窝蜂的拍清宫戏、扎堆的去搞言情武打,现在又全都成了特务,有没有自已的创新呢?
冯小刚:这主要还是市场的作用力,这些片子具备了好看的元素,观众喜欢看。谍战这类片子,人物身份特殊,故事情节也一波三折,就招人看。因此各路人马就都挤上来拍,这也很容易理解。其实,我倒觉得最好少用行政手段来干预市场。市场自身会有它的调节作用。一窝蜂的都去弄那个,老百姓也就腻了,收视率一下来,电视台就不收你这类片子了。过去我们愚蠢的做法就是用行政手段去干预市场。
王童:反过来又说到艺术需要创新的问题。十多部间谍剧前赴后继地播,这恰是跟风趋炎附趣的现象,是没有创新的。是老百姓真要看那么多“特务”吗?
冯小刚:这我不太清楚,我更愿相信老百姓的那种判断力。观众本身是有判断力的,最好还是把这个话语权交给观众。所谓的创新必须在一个繁荣的基础上。艺术市场繁荣了,自然就会萌生出许多创新人才来。过去我们常听说要抓创作,但往往收效甚微。因为实际上这创作不是你抓出来的。你看那些留传下来的经典作品,有几个是抓出来的?相反,这些作品都是自发产生出来的。历史上出现的《儒林外史》、《聊斋》、《西游记》,都是在社会各个阶层中自然涌现出来的。那时,就出现了那么个人,愿写想写,就写出来了。这不存在要组织大家广泛论证、要抓一个作品,就抓出来的。要循着艺术规律来,而不是相反。
王童:好莱坞不是在各个系统精细运作,才运作出了那些优秀的影片吗?
冯小刚:好菜坞电影的繁荣、活跃、有想象力,也不是靠官方文件运作出来的。还是要具体到各个制片人和编导演在想、在制作。我们要虚心好好向他们学习。我觉得中国电影现在不是要不要创新,而是学习的阶段。
王童:你认为要向他们学习什么呢?
冯小刚:学习对观众的尊重。这一条很重要,但这一条在我们这往往是被漠视的,方方面面都被漠视,而这一条又是根本。必须很虔诚地面对观众。否则电影拍出来给谁看呢?要明白受众是谁。好莱坞这上百年间,有一套运作影片行之有效的办法。它是经过诸多的失败才总结出来了那些成功的方法。对我们来说,就不必再去摸索、探讨了。这经验拿过来照搬就是了,少走一些弯路。比如,它们电影产业同金融体系合作的关系,还有制片厂同创作人员合作的关系,都值得我们借鉴。举例来说,好莱坞的分级制度就非常科学。你想要拍一些血腥题材的东西,那就给你一个限制级,当你要把这种画面放给观众看,那你的观众群就会减少。如果你想最大范围地放映,那就把暴力色情那些东西取掉。好莱坞每生产一部影片都非常清楚它的定位。在什么档期放映,目标观众是些什么人,为此进行一番科学的论证。
王童:至于说到票房与观众,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个苦恼的问题。因为你和张艺谋拍摄的影片都可位居中国影片票房前列。你刚才所说的要对观众进行论证,那你自已对自已影片的观众进行过论证吗?观众群都是些什么人?
冯小刚:这很难说清。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就是你拍的影片要老少咸宜。这不能只针对一部分观众,这些观众大多的感受是不疼不痒的,你怎么在这些不疼不痒的观众身上做足文章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王童:跟你以前那些喜剧风格的影片相比,《唐山大地震》肯定就是另一个艺术形态的东西了。你怎么有兴趣要拍这么个影片呢?是想要拍部灾难片吗?
冯小刚:还不是这个初衷。主要是汶川大地震之前,我看过张翎写地震的中篇小说《余震》。我觉得这小说很有改编的元素。刚好,唐山方面也来找到我,只是笼统地说,要给他们拍这么个东西。书中许多情节正好就在这个故事当中,这片子就是这么来的。
王童: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有人拍过唐山大地震题材的影片《蓝光闪过之后》,但很不成功。这片子要拍得惨烈一些吧?
冯小刚:首先有一条,这电影是给观众拍的,这个基本准则是不能动摇的。以影片《2012》为例,我觉得它重点是展现人类终极的灾祸,是一种惊天动地的破坏力。而《唐山大地震》这个电影,重点是震的人心。地震对人的内心造成的那种伤害,这个余震是很长的。
王童:你刚才说了一个侧面,抛开小说,这片子你具体要拍成什么一种类型的片子?表现什么情怀?
冯小刚:我觉得还是拍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吧!这便是这部影片着墨最多的地方。
王童:多少年来,虽说你的成果斐然,但一直被所谓的正统电影圈子排斥在外。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你不是电影学院毕业的,没受过专科训练,是自学成才的,种种。其实,这类排斥有时是很荒谬的。世界上许多电影大师,包括斯皮尔伯格、伯格曼等等,都是因为童年对电影痴迷,才一步步走上这条路的,对此,你怎么看?
冯小刚:现在好点了。过去有。过去因为我从拍电视剧的领域里跨界到电影圈,许多所谓的专业人士就有些非议,他们想当然的认为艺术就是他们圈定的那样。而我这种不按规距出牌、野路子的人,就不被接受。这种刁难是无形的,看上去,也没什么具体的措施来阻止你,但却形成了一种惯性的阻力,在舆论上不接受你或在圈子里看不上你,这也无可厚非,但事实终归是事实。由于我们处在的时代就是一个不断变革的时代,这也就自然阻挡不住了。你比如说,拿做房地产这个行业来说,原来那些人,现在都不干了。电影圈也是这样,要优胜劣汰。
王童:虽说他们那些陈词滥调我也觉得可笑,但反过来,我也觉得你有些影片是带有电视剧的痕迹,镜头对切一下,人物就在说话,是一种电视剧式的电影。
冯小刚:我不太认同你这种说法。电视剧也有电影因素的拍法,如潘小阳、张黎拍的那种。伍迪·艾伦的电影就以对话为主。所以说,电影是没有一定之规要怎么拍怎么拍。
王童:拿你的《编辑部的故事》来说,可说是以语言取胜的典范。这里面渗透了一种话语空间之下的温馨的情感。联想到你拍的那些影片,也都有一种感情滥觞的、甚至带有某些小资的东西,你是怎么会存有那些细腻的情怀呢?
冯小刚:这是天生的吧。做为一个导演,要具备三个条件:第一是你要有文学功底,有编剧的能力;第二是你要有判断力;第三个就是你要有乐感。这三个因素,不谦虚地说,我都具备。
王童:你是怎么具备的呢?
冯小刚:先天的。拿写剧本来说,我也没学过,但拿起来就能写。而好多导演不会写剧本,这就等于缺了一条腿。再有一个,判断力不行。弄一个东西,你自已认为很棒,可观众不买账,这就说明你的判断力不行。
王童:你那些文学素养从那里来的?天赋是一方面,还有其他原因吗?举例来说,你写的剧本《一声叹息》还得了开罗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
冯小刚:可能每个人都有把你的经历写出来的契机,关键在于要行动,而我就善于行动。比如我昨天晚上有了想法了,今天就开始写了。而好多人却老是在想,想了半天总不去动笔。还有一个就是把这些素材怎么组织起来,怎样结构。这不是我的长项。我的长项还是对剧本的趣味性。
王童:你的文学素养是不是受到了王朔的一些影响?
冯小刚:有吧!但也不止他一个人,包括刘震云在内。你看刘震云写的东西,你在他的字里行间里,就见不到什么形容词。你看刘震云小说里都是最普通的语言,可写出来那东西就挺结实的。
王童:过去你同王朔合作多次,现在又和刘震云合作,甚至在一部片子里,还让刘震云客串了一个角色。同这两个作家的合作中,你各取什么所长了吗?
冯小刚:这个,我写了本书《我把青春献给你》,在这书里我专门谈了震云、王朔他们身上的长处与短处,以及我从他们身学到的一些东西。
王童:你同刘恒合作了《集结号》,你对刘恒印象如何?
冯小刚:总体上来说,他们这些人对生活的认识不流于表面,都是有他们深入、独特的看法。刘恒一度写了许多主旋律电影,而且命题作文的为多。他现在已然不怎么写小说了,主要是写剧本。他同别的作家不一样,是被逼无奈才写剧本挣钱的,以后再来还写小说的愿。刘恒不是,刘恒认为把剧本写好了,也很牛、也很不容易。因而他在写剧本时就很投入,全神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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