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梨子山的无形丰碑

　　令赵厅长大惊失色的是章书记的突然憔悴，他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眼角深陷，脸色腊黄。赵厅长握着章书记的双手关心问道：“您老病了？”

　　章书记摇摇头：“大概是舍不得铜矿，这些天睡眠不怎么好。”

　　“上次，我请您去附二医院检查检查，去了吗？”

　　“再说，再说。”章书记含糊其辞。

　　铜矿新的领导班子走马上任，有人开玩笑说，章老革命，上调了，苗王时代，到来了。

　　章书记并沒有顺利上调，赵厅长前脚刚走几天，他后脚就被人抬上了救护车。

　　前些天，铜矿驻长沙办事处帮章书记取到了附二医院的体检报告，并托人捎了回来。当章书记拆开密封的体检报告，看到食道检测那个“Ca”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披上军大衣，一个人在矿区漫无目的的走着，时不时和职工打着招呼。他不知不觉来到了梨子山。梨子山是矿区的公用坟地。山不高，树不多，杂草丛生，只有几十棵梨树。春天梨花盛开，半边山坡如同披雪，成了铜矿一景。山上只有几座坟墓，其中一座就邻居洪师傅家老娭毑的，去年，九十高寿的老人家驾鹤西去。

　　章书记俯下身来，用指头蘸了少许山土，放在嘴里，慢慢的品味，似乎有点点铜锈的甜酸味道。突然，艾青的一首小诗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他特别喜欢最后两句，此时此刻，更感贴切：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个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們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來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他觉得内衣湿透了，问自己为什么转悠到这里来了，为什么变得这么伤感，是不是要到马克思那里去了。回到家里，他把体检报告递给张悦桂：“老伴呀，这回只怕凶多吉少，我们两个要分开过日子啰！”他语气平静，好像是在说什么公事。

　　张悦桂经历过枪林弹雨，经历过生死考验，听到“分开”二字，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知道老伴凶多吉少，还是不能把持自己。她流着眼泪，不顾他的阻挠，一个电话打给了赵厅长。

　　赵厅长接到电话，立即电告刘（矿长）段（副书记）二位，马上送章书记来长沙住院治疗。

　　章书记当晚就发起了高烧，陷入了昏迷，连夜，由张悦桂和段副书记陪同，用救护车把他送往省城。

　　抢救之后，章书记醒了过来。附二医院的医生表示，病入膏肓，晚了，太晚了，谁也没有回天之力。

　　锦江铜矿、湘江学校和方方面面的领导看望章书记来了。

　　孙省长来了。他和章书记紧紧握着手，久久不肯松开。孙省长说：“河南林县是喉癌高发区，那里有一些特别治疗方法，要不，转院去林县？”章书记眼睛昏花的望着老领导，吃力的搖搖头。孙省长转过背，泪水涌了出来。

　　章书记走了。按照他的交待，骨灰分成两份，一半撒在故乡太行山麓，生他养他的那个小山旮旯，一半撒在奋斗了三十年的大湘西，他最后的落脚点铜矿梨子山。

　　铜矿人说，梨子山有一座无形的丰碑，丰碑上铭刻着章书记对铜矿的付出和贡献。一座无形的丰碑，耸立在梨子山上，树立在铜矿人的心窝。

　　第二年春天，山上的梨花开得格外白。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