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梅铭东住的地方离熊猫剧场不远，是唐为租的，主要是为了排练方便些。

    唐为和秃胖子约好了碰面的地点，李小西去宾馆接梅铭东的母亲，他们要一道去梅铭东的租住房，梅铭东的母亲说，她想看看儿子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带回北京的。

    叫上秃胖子，唐为还是为了那10万块钱的事。

    秃胖子见着唐为显得兴高采烈，光光的脑袋反射着阳光，像是很配合脑袋主人的心情一样。秃胖子乐颠颠地掏烟，问唐为这两天巴不巴适？唐为不知道秃胖子问的什么巴适，就说：“巴适？瞌睡都没睡伸展，巴适个锤子！”

    秃胖子一听，坏笑开了，说，身体还是要保重，不要穷痨饿瞎的，毕竟年龄不饶人。

    “你在说啥子哦？”唐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秃胖子在问他那个巴不巴适，指唐雯雯。

    “是噻，是在说她噻，你莫到我在说抗震救灾巴不巴适嗦？”秃胖子见唐为没说话，就咬着他耳朵问，是处女噻？唐为一掌把秃胖子推开，厌恶地嘟哝一句：“烦球得很！”

    “好好好，我招人厌、找人烦！”秃胖子摆出一副自讨没趣的模样。唐为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秃胖子还是追上唐为，又涎着脸说：“唐总，我胖子还怎样嘛？够意思噻，灯光舞美的事情你还是要考虑到兄弟噻。”唐为还是埋着头大步走，秃胖子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在唐为身边打着转儿问：“还有唐雯雯，有机会还是要照着她噻，小女娃子，出来混也不容易。”秃胖子这话让唐为站住脚步，唐为说原来是你秃胖子在扇阴风点鬼火嗦？

    “啥子我哦？”

    秃胖子狡辩说：“现在的女娃子啥子不晓得哦，你以为还是我们那阵？”

    “吃得下来不嘛？”唐为指的是唐雯雯要跳神鸟还差得远，现在的女娃子想得太简单，以为松松裤腰带就心想事成了！“跳得成跳不成你去跟她说，我的事情你要考虑考虑噻！”秃胖子又把话题扯到他这边，不过，唐为已经看到李小西和梅铭东的母亲站在街对面了，咽了咽口水，没接着秃胖子的话说。

    梅铭东的母亲见着唐为，远远地就伸出手。

    唐为心头抑制不住的悲痛涌上来，几乎要挤满胸膛。母亲的白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的手瘦小而冰凉。李小西、秃胖子在一旁神色沉重。唐为不愿意松开握着的手，似乎想通过手传递一点温暖一样。

    唐为搀扶着梅铭东的母亲走在前面，李小西和秃胖子跟在后面。秃胖子不知道唐为叫他来干什么，看来，不像是说灯光舞美的事情。秃胖子一脑门子汗，他压着声音问李小西，这是到哪儿去？李小西问秃胖子，梅铭东真的在他手上借了10万元？这话就像一根针扎了秃胖子屁股一样，秃胖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刚想提起声音，还是压迫着声音，咽着口水说：“我胖子也是江湖上混的，我哪有那么挨球哦？这个时候还敢讹人嗦！再说，我是昨天才晓得梅导出的事……”李小西连忙打断秃胖子的话，说：“莫说了，莫说了，我就是随便问问，看你的样子就像老婆被人睡了一样，毕竟10万元，也要给他妈有个交代噻！”

    “他好像说是在成都买房子。”秃胖子似乎想起什么。

    “买房子？”李小西摇摇头，不知道是不相信还是不理解。

    街上有很多的车，有很多的人，大家都不知道在忙什么，不过，从表情可以看出，经过这么一震，人们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亲切了许多。想想地震中那些死去的人，看看每天不断攀升的死亡人数，咳，活着多好啊。

    走在前面的唐为回头望了望李小西，眼里是在李小西看来从没有过的悲伤。梅铭东的母亲把头靠着唐为的手臂，单薄的身子一抽、一抽，母亲哭了。

    李小西紧上几步，和唐为一左一右搀扶着梅铭东的母亲，似乎什么唤起了李小西心头的悲哀，李小西也泪眼婆娑起来。只有秃胖子不说话，眼睛盯着脚尖走路，好像犯错的小学生。

    叫来了房东还有社区的工作人员，打开了梅铭东的租住房。

    站在门口的梅铭东的母亲竟笑了，但眼泪却无所顾忌地在脸上流淌，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似乎，梅铭东正在午睡，怕惊扰了他一样。

    屋里很干净，还有股淡淡的薄荷香味。母亲环顾四周，她双手摊开，似乎随时等待着儿子上前来拥抱。屋子光线有些暗，母亲苍白的肤色显得很透明，她在床前坐坐，还侧过身子，在床上躺了躺；她来到电脑桌前，坐定，端起桌上的水杯，然后又放下；她慢慢踱到卫生间门口，朝里面探了探头；她又打开冰箱、打开衣橱……一直站在门口的唐为、李小西还有秃胖子都没说话，母亲的所作所为就像在不断地酝酿着悲凉的情绪一样，空气就要爆了。就当她从衣橱里拿过一件衣服时，终于哭了，哭声一下子让绷紧的空气松了一下，李小西深深地吸了口气，就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梅铭东的母亲她把头埋在衣服里，就像积压了很久的堰塞湖，终于溃堤，那种掏空心底般的哭声像疯狂的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在心头，然后，汩汩地冒出血来。桌上有梅铭东的照片，多帅啊，笑得那样阳光，笑得那样幸福，可是，他知道母亲在为他流泪吗？

    倏忽之间，哭声戛然而止。母亲抬起一直埋着的头，衣服上湿湿一片，她说要把儿子的衣服都带回去，上面还有儿子的味道。母亲把衣服拿出来，又重新叠好。

    “看看，就这么胡乱地塞到一起”。

    “这件T恤还是我陪着他在新天地买的呢！”……母亲自言自语着，似乎，梅铭东会惊叫着冲到屋里来，大声说，“妈，您什么时候来的？”一样。

    就在李小西帮着梅铭东的母亲收拾衣物的时候，唐为也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电脑桌下的抽屉，他装做无意其实是有意地拉开抽屉，秃胖子跟在身边，抽屉里出现的一份购房合同让秃胖子张大了嘴，他像打哑语一样指指合同，好像还准备示意李小西过来，被唐为制止。唐为轻轻拿起合同，像公安机关侦破案件的干警，再轻轻地翻开，几个关键字赫然出现，以及其快速闪过，让唐为和秃胖子必须定睛看。这几个关键字分别是――“余力”、“首付10万”、“48平米精装小户型”、“竹园居”等。

    “……梅铭东竟然为余力购买了房子。”几乎是唐为和秃胖子的异口同声，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一个疑问：这个余力就是陈飞儿老公的那个余力吗？唐为用目光询问秃胖子，秃胖子把目光反射回去，两人都张了张嘴巴，但什么也没说。

    李小西打电话给余力，叫他马上过来一下。

    本来很有电影情节般的气氛就因突然出现的那份合同，把一切都搅乱了。几个人中，只有秃胖子和大家的心情不一样，毕竟形成了证据链。秃胖子两条粗壮的腿就开始抖了，想抽烟，但唐为的一声咳嗽，秃胖子只好作罢。

    梅铭东的母亲怀抱着双臂枯坐在沙发上，其他人都站在一边。合同呢，很无辜地躺在茶几上，这个场面让气喘吁吁的余力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犹豫了一下，没有谁招呼，余力还是蹑手蹑脚地拖着双腿进了屋，余力随着大家的目光看到了合同，余力动作很迟疑，几次试探，见没有被阻止，似乎才鼓起勇气拿起合同。

    梅铭东的母亲依旧低着头，唐为李小西秃胖子都一直在注视着余力的一举一动，直到见余力两眼发出惊讶的光来。

    2008年5月19日，全国哀悼日，可这天阳光却出奇得灿烂，一点不懂体恤，因此，阳光就有了漠视的味道。新闻里说，截至到5月18日，汶川地震已造成32477人死亡，220109人受伤。

    在成都双流机场，余力正排队给梅铭东的母亲办理登机手续，李小西陪着母亲坐在一边，母亲怀里抱着用红绸包裹着的骨灰盒，放在心口，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要进安检口了，梅铭东的母亲转过身，脸上是静静的笑，她拍拍怀中的骨灰盒，好像梅铭东是个在母亲怀里调皮的孩子一样。然后，又抬起手，缓缓舞动着，向李小西和余力告别。李小西和余力也抬起手，轻轻地舞动着，余力的鼻翼拼命地扇动着，就当梅铭东的母亲转身要往里走时，余力忽然冲了上去，机场工作人员示意止步后，余力冲着母亲的背影，大声地喊了一声：

    “妈妈！”

    梅铭东的母亲回过头来，余力咬着嘴唇，又努力地、一字一顿地喊了一声――“妈－妈！”只听母亲一遍遍地“哎、哎”地答应着，一边还用手背阻挡着泪水的流淌。

    余力伸出手，他想抱抱梅铭东的骨灰盒。母亲轻轻地把骨灰盒放在余力手腕上，好像在进行某种交接仪式一样。随后，余力就把脸贴在上面，终于，余力嚎啕起来，他蹲下来，似乎想把怀里的骨灰盒都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周围很多乘客纷纷侧目望着这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梅铭东的母亲两眼流露出慈爱，不仅没有哭，反而笑着。她抚摸着余力的头发，一遍遍地说：“孩子不哭、不哭、不哭啊......”

    包裹骨灰盒的红绸就像一团火，映照着余力苍白无血色的脸，都不忍去打扰他，余力好像在和梅铭东说着话，可一句也没听清楚。

    《活色成都》（二十）内容介绍：《神鸟》中的女演员竟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