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那时有博客

——忆一位曾经的“现行”

（上）

博客这个东西，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呢？

写博客的人，谈到其动机时，说什么的都有，可谓五花八门，恕不一一列举。世人对此似也褒贬不一。至于笔者为什么写博，曾专门为此撰文赘述，也不再重复（有兴趣的博友可以自己在“百草屋”内找找看）。细思之，凡写博者无一不成癖（偶尔为之者除外）。由此想起幼时的一位长者，其实这所谓长者那时还不及我现在这个岁数大，他也是写东西成癖；于是联想到，无论博客算个什么东西，假如那时有博客……

记忆生出双翼，飞回那“史无前例”年代的一个初春。

正在上初中的我，因响应学校“学工学农学军”的号召，和几位同学主动来到区粮食局劳动。其他同学被安排到各个粮店，我因姐姐在这里上班的缘故，被“优待”到局里协助一位师傅出版“抓革命促生产”简报。这位师傅是个中年男人，五短身材，方方正正的脸庞，眼睛总是那么炯炯有神。见人们都称他作“老何”，我便叫他“何师傅”。

老何说话风趣幽默，出口成章。和他在一起，不仅开心，而且跟他学刻蜡版、画插图，随时还可听到很多奇闻轶事，总觉得能学到不少东西。心想，“那所谓‘才华横溢’的人应该就是他这样吧？”便由衷佩服他。

然而，有“才华”难得，也要适度；“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嘛，“横溢”就难免失度。世人皆醉，唯我独醒。一个人清醒的时候太多，岂非也很麻烦？此后的事情说明，恰恰是他的“横溢”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在和同事交谈时，他的调侃常常妙趣横生。遇上他看不惯的人和事，三言两语就使旁听者笑得前仰后合；可被说的人呢？则往往无地自容。久而久之，无疑会遭恨。他爱写爱画，无论是工作时，还是闲暇时，总是笔不离手；只要眼前有自认为没用的纸质物，就会信手随笔涂鸦。只是每到局“革委会”召集“革命群众”开会分析阶级斗争新动向时，他才一言不发。

这天，我照例一早就去“学工”；到了老何的办公室，却始终不见他到来。一天闲着没事做，就去问姐姐，姐姐当时是局革委会成员。

姐姐神秘地说：“你问老何啊？他被公安局带走了。”

我诧异地问：“被公安局……为什么？”

“据说是写反动言论了。”

“啊？”我闻听后一时竟瞠目结舌。

姐姐给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当时报纸上刊登了毛主席的一则“最新指示”，“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他看到后便随手在旁边写下一首打油诗，“东西南北中无能，鸡吵鹅斗不安宁……”

“他这首诗怎么反动了呢？”我问。

“有人拿着那份报纸举报了他，说他攻击党；因为东西南北中的‘中’是指党，他说中无能不就是说党无能吗？至于鸡吵鹅斗不安宁，是攻击无产阶级革命派的革命造反行动的。”

“那么，他其实是这个意思吗？”

“那谁知道？反正他自己解释说，因为几位儿女有的下乡有的当兵，去往祖国东西南北都有；老夫妇俩身边长期无人，平时只盼他们过年时回来团聚。可这些儿女只要一回家就互相吵架，他是埋怨自己无能呢。”

“好像两种说法都有道理。”

“无论哪种说法真有道理，毛主席教导‘以阶级斗争为纲’，现在凡事只能上纲上线认识；再说也没人为他说话呀，谁让他平时嘴这么损，手这么不安分呢。”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物，同样的事情；但若处于不同时代，或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观点，不同的心态去理解，便会得到不同的结论。

至今不知老何那时真实的心理，但可以肯定的是，老何爱写东西，工作之外恐怕也不爱写那“革命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一类的东西；至于其真实的心理，无论是抨击时弊，还是反思自身，那时都没处写，也没处发，这无疑是事实。不同的只是，那时别人不敢写的，他写了。一个人活在世上，各种压力下，需要释放，做的事若是他想做的，岂非才会很愉悦。

“老何就要被定为现行反革命了！”人们都在议论着。而老何，据说这时的确一直在公安局交代问题，并等待给他定性的文件批复。

几天后，粮食局革委会办公室来了几个军人，风尘仆仆，一进门就连声说：“我们找何伯父。”并递过某军区的介绍信。那时军人的地位至高无上，所以哪里有问题，就要派军宣队，甚至进行军管。

“哪个何伯父？”革委会主任起身接过介绍信，一看信上大印，便更加毕恭毕敬。

为首的军官说出了老何的名字。

“他？”革委会主任诧异道，“他可是有政治问题的啊。”

“什么政治问题？”军官反问，“我们只知道他是英雄的父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