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连载：走出死亡

四

从我住进医院里，云就一直没有露面。

只道她工作忙，因此我不便问；其实微妙的心理是不想问，也不敢问。

保持头脑清醒未尝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就我现在这个样子，又何必拖累她呢？多么荒唐的期待，多么荒唐的现实，我是一个荒唐的人。

于是，思想逐渐冷却，希望凝结成冰。

北方的晚春，呼啸的风，仍给人带来丝丝寒意。

出院那天，小女思思随家人来接我。

当我举步维艰地坐到车上后，女儿不声不响地依偎在我的怀里，立即挤得创口撕裂般痛。我想告诉她，但看到女儿脸上那渴求父爱的神情，便心生不忍，只是轻轻揽住她。此时，疼痛使我意识到已初步走出死亡。

当我重回已被布置成新房的居室，看着那些齐备的结婚用品时，内心只觉怅然若失。

耳闻思思一再询问，“云阿姨怎么不来了？”我不知作何回答，一种不可名状的落寞与孤独弥漫于心。几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仍无法摆脱痛苦。

使我情感依旧的是架子上的这些书，我捧起云遗忘在这里的唯一“财产”——一本《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教材，翻读着，里边关于主观和客观、内因和外因的阐述使我眼前一亮。曾几何时，云常常自诩哲学思维远胜于我，并习惯于交流中运用哲理思维辩倒我，并从中收获居高临下的快感。

而在理论联系实际的此刻，我才似乎真正读懂了哲学。

我把居室取名为“百草屋”。其寓意：一是指自己珍藏的几百本书；二是源自中华民族的始祖之一炎帝（即神农）“尝百草之滋味，一日而遇七十毒，遂为医药之祖”的典故。取这样的“书斋”名，体现了自己康复身体和继续与命运抗争的决心。

我的肺如同我的人一样，即使患了结核，也不扩散结核菌去伤害他人，导致术前无法确诊是结核；但它又不像我这么能忍，自手术后被动过，就不间断地干咳嗽，滔滔不绝地向世人诉说它的委屈。出院几天，也就是手术后半个月时间，局部创口尚未愈合，我便执意去考哲学。“你这个样子……不要命了！命要是都没了，你考那个还有什么用啊？”老娘不无爱怜地阻止我。

已四岁多的思思在一旁似懂非懂地听着。

老娘见我没有反应，便含泪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云和你散了。依我看，你还是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吧。”

对于这个消息，我已有预感，云毕竟迟早要飘逝的，只是淡淡地问：“她……咳……多咱提出来的？”

“就在你做手术那天，她来了，让转达给你不要再和她联系，说是那样对她影响不好。”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她是选择这个时机，采用这种方式来的？原来她是运用这样的语言表述的？而这些天来，我虽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却也没和她联系，真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小看我……”我气得暴跳了。

来串门的李姨说话了：“他老哥哥，你何必这么生气呢？这样的女人散了也好，没关系的，咱接着找，好女人有得是。”

“李姨，咳咳……我明白您是安慰我，您就不要说笑了。我啊，咳……还是和书谈恋爱的好。”

谁知临考的前夕，那做着密密麻麻笔记的哲学教材却突然找不到了，急得我热锅蚂蚁般围着屋里团团转。

书桌前没有别人来过，我断定是思思弄丢了，便狠狠训她，气急败坏地把她正在玩着的小玩具电话摔在地上。从未受过委屈的她，哭了起来，奶奶怎么哄也无济于事。我气昏了头，索性把她关在屋里（使她失去对奶奶的依赖），举起了巴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她惊呆了，再也不敢出声。此时，我看到她一对黑亮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怨恨，闪现的只有恐惧，便懊悔地向她伸出双臂；她迟疑着扑向我，把头埋在爸爸的怀里。

是夜，我在床下发现了那本书，平平整整而又不规则地用报纸裹着；终于明白了小女儿的良苦用心，原来她想采取这种方式阻止我去考试。再看酣睡中的女儿，双肩不时轻轻地抽搐。我的心破碎了，木呆呆地凝视着她，一双颤抖的手缓缓拿起她心爱的小电话，把胶带一条条粘在裂痕上，泪水点点滴在粘接处。

翌日，我硬撑着从考场走回家的时候，发现女儿正在楼洞口焦急地张望。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你考好了吗？”

“爸爸咳……考……考好了。”我百感交集地抱起她，她却挣扎着要下来，两只小手轻轻地抚摩我的创口。

进入家门，甫一坐定，就见李姨风风火火地撞了进来，说：“他老哥哥，还记得你刚离婚时，我给你提的那个女孩子吗？”

“有点印象，咳咳……好像是您一位同事的女儿；记得人家没有婚史，您一给她提我这个二婚，还带个孩子，咳……她当时好像是哭了？”

“是啊，那时她说，即便我进入大龄青年行列，也不至于那个什么，哦，是贬值，贬到一进门就给人家当后妈吧？”李姨笑着说道，“可这次不同了，是她主动提出要见你的。”

随李姨到她家，我稍事等候。

只见这个“她”款款而来，我则惊异地站了起来，“怎么，原来是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