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连载：走出死亡

三

病房里，手术前夜。

我坐在病榻前，思想似已麻木，全然忘了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情绪的迷惘，另一个自己似离开了躯壳，仍遨游在高自考教材那知识的海洋里。

“明天一早就手术了，还在学习呢？”主管医生来查病房，笑问道。

“嗨，闲着也是腻味呗。”我如梦方醒，也笑了笑。

“一会儿护士要来给你注射镇静剂，放松心态，手术前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还要镇静？我心态不放松吗？”

“是的，你确实很放松。不过……”

我双手握拳向医生行了一个礼，“我明白。”因为我知道这是医院的惯例，所以还是一一配合护士做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翌日一早，我被推进了手术室。

麻醉师是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年轻女性，“你平时喝酒吗？”她问，语调很温柔，带笑的目光就像胶水，涂满我的脸上，使我联想到云说话都从未如此过。

“我不喝酒。”我答。只因她的声音使人陶醉，我竟然忘记告诉她，虽然不喝酒，却还有点量适应麻醉。

“跟我一起数数，“她说，“一、二、山（三）、是（四）、五……”

“一、二、三、四、五……”我顺从地随着她数数，却记不清是数到多少时失去知觉的。

是谁将生和死系于一线间？是谁把人间和地狱界定在一张床上？

眼前一片黑暗，头脑里一片真空，灵魂漂浮在一个陌生世界。这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没有天，也没有地；混混沌沌，雾霭茫茫……

朦胧中突然出现了幻觉，我被一个巨大的蝎子爬上后背，它的毒钳正狠狠地深深地蛰进我的肉体！

记忆犹如迷雾，依稀有些轮廓。极力搜索，才想起自己是在手术台上；因麻药剂量不够，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了。睁开惊恐的眼，眼前是一些失去焦距的白色，我被包围在白衣中。想仰起头来和医生们对视，但丝毫无法挪动身躯；想大声呼喊，喉咙里似塞满了异物，不能发出微弱呼救的声音；想招手，胳膊也被固定住了，只好拼命地抓动手指。钻心地剧痛只觉自己此刻已幻化为挨宰的羔羊，只能听任摆布。其间，脑际萦回的忽而是关公在“刮骨疗毒”，忽而是“中美合作所”的酷刑。耳闻“吱吱”鸣响的手术刀开胸的声音，也不知是医生发现我醒来又给我补充了麻药使我再次麻木，还是我痛昏了过去……

几个小时之后，终于被推下手术台，似梦似醒之间，我终于看见家人关切的目光；便使劲睁开眼，使劲向他们微笑，示意我生命依然存在。

监护室里，我和其他手术后的患者一起被护士们24小时轮番监护。

我的胸腔被插入两根胶管，一根是往外排气，一根是往外排血水，还是一动也不能动。虽然此刻已经医生排除了癌症，确诊只是结核球（其实既无结核菌，就应该理解为是一个大的钙化斑），生命不用担心了，但创口的剧痛和严重失血已使得自己无力呻吟。“滴答”的时钟声响追逐日出日落于无望中，我忍受不了每日24小时每分每秒的煎熬；除了痛，其它感觉似乎都不存在了。一针杜冷丁打下去，痛感只稍缓片刻，无法挪动的身躯却像气球，悬浮在空间飘荡。

“你是怎么回事？难道漏血不成？”主管医生调侃我，“已给你输了几千CC血，怎么你的血色素就是上不去呢？”

我无言，只有苦笑。

还是为我主刀的主任揭开了谜团，“你过去这个部位患过胸膜炎，由于当时是自己吸收的，所以造成了粘连；这次只因你肺和胸膜的粘连，使手术无法进行，是我一点点撕开的。肺本身没有神经，而胸膜的神经却异常敏感；因此既造成失血多，你的痛感也会比别人强烈……”

我点了点头，向主任表示谢意；只得咬紧牙关，继续忍受这比别人都要强烈的痛感。

若只是忍受疼痛还则罢了，不知为何添了尿频的毛病？看着那些护士不耐烦的神色，听着她们“你的尿怎么这么多啊？”的絮叨，我便努力憋尿。可这种奇怪的液体，你越是憋它，它就越急于见世面，而且会更频繁。

雨，一个不太爱说话的护士。虽相貌平平，但很娴静。

她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每当她的班，都不时地主动问我：“你是否想小便了？”

我看着她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去给我倒尿，嘴里竟然说不出那个“谢”字。

她倒了尿回来，就又关切地问我：“你吃点水果吧？”然后就一口口地喂我。此时，我觉得最好的感谢方式，就是顺从她。

五天后，终于离开了监护室。

病房的门被推开，这是第N个来探视我的亲友；我在感觉温暖的同时，也感觉着失落。

一丝希望牵动着我的视线不断觊觎病房门外，时刻企盼出现云的身影。这些天来，我多么需要她，哪怕只是默默相视无语就离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