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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羞于言钱的人已经很少了,弄得不好,是会被目为假清高、伪君子的。那么,我们就来说一说钱。
 金钱意味着温饱和富足,它使饥肠辘辘者果腹,使在为秋风所破的茅屋里住了几千年的农民搬进了瓦房乃至别墅;使曾经八辈子打秋风解馋的穷酸文人们也不再高唱“长铗归来乎”,食有鱼出有车(多半是公交车)地过起了像模像样的生活。
 金钱意味着资本和某种成功。有了金钱这种东东,你可以进行各种各样的投资,炒股啦,经商啦,办工厂啦,钱生钱,利滚利,弄好了就成了比尔盖茨什么的。那时你就不是区区小康了,早跑到亿万人民前面去了。多数人不会嫉妒你,那是你的本事,也是你的运气。当然,最好也要做点慈善公益事业什么的,不能太抠门。至于究竟做不做,自然由你自己决定。
 金钱还意味着创造。印钞机只是制造了美元、欧元、人民币等万国货币,作为交换价值的金钱却是在物质和精神劳动中创造出来的,又推动着人们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去奋斗。现在的人们拼命工作,不知有几个人是靠政治觉悟,说到底是为了过上幸福的生活,其实这也是一种觉悟。只要是靠诚实的劳动和清白的创造致富,就应该鼓励和赞扬。
 那么金钱是否也意味着罪恶呢?
 如果你的钱来得不干不净,不明不白,比如是坑蒙拐骗来的,是以次充好来的,是杀人越货来的,是走私贩毒来的,是用权交易来的,是批条子来的,是行贿受贿来的,总之是不择手段来的,那么再多再少的钱都是肮脏的、铜臭的、血腥的。如果你还有点良知,或有点惧怕,那说到底是不会安生的。如果你非但不惶惶不可终日,反而弹冠相庆,只能说明已到了丧尽天良厚颜无耻的地步了。倘若真有上帝,上帝也不会救你的。
 即使钱的来路没问题,但去路有问题,比如吸毒啊,嫖娼啊,跑官要官啊,再干净的钱也变得脏兮兮了。去路不良,来路也会不善,恶性循环么。到时候浑身上下都变得脏兮兮了,灵魂早就抵押给魔鬼了。
 这些主要还是钱的来路和去路上的问题,似乎无关钱本身。但当金钱成为人的朝思暮想的阿堵物,成了人追逐的终极目标,人生的唯一快乐似乎就像葛朗台那样整天地数钱,这时候金钱就异化了,异化为人的主人,相应地,人也异化了,成为金钱和物的奴隶。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种钱的人格化和神格化,以及人的奴化和鬼化,最终导致了人的沉沦和罪恶。贪婪是人性的弱点之一,它使我想起了《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那位渔婆在小的欲望满足后,又产生了大的欲望,然后是更大的没有边际的欲望。欲望可以是人类前进的动力,但贪婪却是人类异化乃至毁灭的根源。
        这样看来,金钱无论是立体的金属还是平面的纸,都有正反两面。人们喜欢它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为了宽敞的住宅,为了代步的轿车,为了出国度假,为了送孩子出洋留学,为了投资再生产,等等。这些现在都很正常,也是人之常情。随着社会财富的涌流和技术的发展,人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也是与时俱进的。只要你有本事去挣,能挣会花,高收入高消费,挣得辛苦,用得潇洒,那怕你买游艇,置私家飞机,专程去香榭丽舍大街喝咖啡,到俄罗斯宇航局买单,乘飞船去星际高速公路上看风景,谁也奈何你不得。问题是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想不劳而获,天上掉下金币,那是做白日梦,痴心妄想。除非你权力在手,去贪污受贿,但那就离死期或丢乌纱帽不远了。即使你不想去做坏事,或者你不拥有发财致富的能力手段,但对金钱的梦想和梦想之不能实现的矛盾始终纠缠着你,使你终日郁郁寡欢,意志消沉,如行尸走肉,这就是人生的悲剧,精神的无期徒刑了。在这两种情况下,金钱无异于撒旦,它成了罪恶或痛苦的渊薮。
       
正因为金钱具有善与恶、正与邪两面,或者说是在使用的过程中被赋予了这两面,而人们又整天要与它打交道,所以如何对待它,持怎样的金钱观,持怎样的人生态度,倒是颇费思量的。古人常举孔门大弟子颜回为楷模样板,因为孔子赞扬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从此,安贫乐道成为读书人的一种品行。记得十几年前,还有不少知识分子以此来自律的,可见古训的伟大。但当想到书读得越多,收入反而越少时,尤其是有的政府官员不用安贫乐道来自律,却用它来谆谆教导读书人时,不免使人啼笑皆非。渐渐地人们的观念改变了,不甘心再受苦受穷一辈子。记得复旦的一位教授在十年前坦言,他没有更多的奢求,但求到市中心来回时可以打个的;有朋自远方来,可以请去小饭馆嘬一顿;逛书店时不会再束手束脚。幸亏这些要求现在都可以做到了,如果像颜回那样,怎么买得起电脑来写作呢?颜回正是因为不去挣钱,与他爸一起投在孔子门下,要送两份腊肉当学费,长期营养不良,才英年早逝的。纵然好学不倦,三月不违仁,且有王佐之才,又有何用呢?其实在孔子的大弟子中子贡是最有才干,也最有出息的。他居然不顾老师的劝阻,毅然下海经商,是儒商的开山祖,而且生财有道,亿则屡丰,家累千金,成为中国最早的商贾巨子。他还是一流的外交人才,“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他对老师也是最有感情的,孔子病重,他抛开生意左右侍奉,后又守孝六年,并成为弘扬儒学的宗师,真是日久见人心啊!在孔子的高足中,只有曾晳是最看得开的一位,大概他觉得生活上够吃够穿就行了,学位拿到了也可以了,因此最大的心愿既不是挣钱,也不是做官,而是在暮春时节,穿一身袷衣,与五、六同辈知己,带童子六七人,下沂水里洗温泉,去求雨坛上乘凉,一路弹瑟唱着流行歌曲归来。连一向奔走呼号如丧家之犬的孔子,听了他的志向也深表赞同呢。其实曾晳的生活理想和生活方式是很现代的,试看一些现代的欧洲人就是这样潇洒过一生的,谁像咱们中国人一面骂人家懒汉,一面拚着老命去赚钱攒钱,连法定假日也不休息的?把心肝宝贝个个都宠成公子哥儿贾宝玉似的,于家于国又有何用?
       
人各有志,社会是多元的。有的更看重钱,对物质生活和官能刺激有更多的需求;有的更看重精神生活,但在现代社会也是要有相当经济基础的。否则哪能去大剧院听三高,去逸夫舞台看《牡丹亭》?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也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吾如浮云。”这句话也是安贫乐道式的,对现如今正奔小康和现代化的炎黄子孙来说,前半句的要求显然是太低了些,岂非成了脱贫对象?更何况,孔子在条件好的时候,也是食不厌精的。但,后半句仍是适用的,深得吾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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