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一场呓语式讨论的讨论》之前,我先读了《上海文学》上南帆主持的《底层经验的文学表述如何可能》,感觉是很有点云山雾罩的。比较而言,南帆的话还好懂一点,但他说得很少,也没有总结归纳之类,似乎有点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如果他认真地说,我相信凭他的口才和学养,是可以说得比较清楚的。至于其他几位老兄的话,确实是令人似懂非懂,像是黑格尔在柏林大学用汉语讲《小逻辑》。至于吴亮在网上发表的《底层手记》还是说得比较明白的,也颇有见地;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那是因为不能说得再明白了,所以我并不觉得这篇可能用单指敲出来的文章,也有“晦涩空洞”之嫌。但是话得说回来,吴亮在别有洞见、另有一功之余,也有晦涩的时候。例如,他在同一期《上海文学》上发表的《论今天的浪漫主义和精神导师》,读起来就不很利索。吴亮喜欢跟他不喜欢的学院派抬杠,往往以晦涩对晦涩,有点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牙还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没料到在胡搅蛮缠中近墨者黑,自己也愈来愈像“学院派”了。吴亮千万不要与学院派身份认同,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
说话、写文章,最好是明白晓畅、深入浅出。如王国维、朱光潜、宗白华
的学术论文都很有深度,又好读、好懂。当然也有深入深出的,那也不坏,只要拨开迷雾,便能豁然开朗,更有一番惊喜。有人说,冯友兰的本事是把复杂说得简单,金岳霖的本事是把简单说得复杂。我看只要是真本事,简单复杂都好。最怕的是并无真正的研究,绕口令似地绕来绕去,王顾左右而言他,或者故作高深,靠符咒似的术语唬人,那就涉及学风、文风的问题了。
对于“底层”问题,本人毫无研究。看来这是个敏感问题,所以论者不得不绕绕来绕去,吞吞吐吐。欲说还休,又欲罢不能。说的人累,听的人晕。为什么这类文章被讥为“学术结巴”,我看是语境的压力所致。整篇文章都被扭曲了,曲里拐弯的,所言非所指。如果写诗,倒可能产生反讽的效果,写散文,可能是春秋笔法,但写学术论文就糟糕了。在语言的暴力面前,作者完全失控了,他成了变态的虐待狂,而像我这样既有爱心也有耐心的读者,就沦落为变态的受虐狂了。要治疗这种强迫症,需要心理和物理的方法双管齐下,单靠骂几句“学术结巴”是不能脱敏的。
也有并非讨论什么了不起的敏感问题,仍然晦涩难懂的。这就不得不怪罪于几个老外了。大概从叔本华、尼采开始,因为是搞非理性主义,有的又提倡酒神精神什么的,精神状态也不太正常,说的话便愈来愈不像话了。后来的存在主义大师、现象学大师、分析哲学大师、结构主义大师、后哲学的大师们,因为要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要把习惯性的二元对立思维颠覆解构了,说的话,做的事,也就更加离谱了。当然也确有歪打正着或正打歪着之处,常常不得不令人感到妙雨缤纷、醍醐灌顶。中国的学人,尤其是啃着一连串大师的译著,亦步亦趋地完成学位论文的博士们,不仅说起话来洋腔洋调,写出的文字也就晦涩难懂起来,而且是变本加厉的晦涩难懂。但再过十年,等他们真正融会贯通了,觉得再那样说下去太“不像人话”了,我相信便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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