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弄堂

6、臭牌老勇

    70年代初、中期，上海家庭基本上还未出现电视。而少得可怜的文化娱乐设施又使大人们难得夜间外出，孩子们自然更没福分。近晚间八点钟，传来几声做母亲的断断续续的吆喝：“屁股洗清楚了没有？早点上床困觉。”九点钟，弄堂早已裹上一层沉寂的夜色，睡去。
    只有六、七、八、九四个月，弄堂的脾性才发挥的淋漓尽致。各家各户被暑热被孤寂赶至街道，三无成群，边用芭蕉扇子驱蚊，边打趣解闷。虽至凌晨，扑克声、欢笑声不断。
    扑克是老少皆宜的娱乐，普及程度恐怕比当今的麻将有过之而无不及。扑克玩法颇多，“四十分”、“赶猪猡”、“小怪路子”、“大怪路子”、“算二十四点”等等，桥牌规则闻所未闻。
    “算二十四点”较为简单，四张牌点，加加减减乘乘除除，谁先得出二十四的结果，拍台面即算赢。玩得熟练的老手，晃一眼，就有结论。若棋逢对手，劈劈啪啪，此起彼落，怪眼花的。
    同是劈劈啪啪，此起彼落，“大怪路子”在所有牌中最为热闹壮观。它比“小怪路子”仅多一副牌两个人，可规模声势却是后者非比拟的。——在居民区地段，几乎有路灯便有大怪路子。一条弄堂，摆起三四桌，都摊放大洗衣板上，上面三副牌，里一圈六牌手，外一圈十多位看客，俨然是演戏观戏。而且，各有圈子，青年、中年，壁垒分明，各得其乐。

    欧阳的牌圈子全弄堂玩得最好，这从围观的人不敢替补、束手束脚的样子便可看出。牌龄嫩浅的人，根本不敢入围。偏有一位“老勇”，死不买账，常常硬挤进去。也许老勇与欧阳、阿兵爸、我家隔壁的“建强”同辈，他们明里扯不上面子。于是，大伙儿暗找机会弄怂他。而老勇的牌艺的的确确臭，头家的牌到他那儿奇迹般地变为末家；脾气又犟，越输越想挽回面子。
    记得有一回，老勇手中握有“路子”极佳的好牌，甚至在小勃撒纳沙纳的眼光中，横打竖打也是稳赢。老勇牌出的极畅快，及至局尾，乒乓一声，他的小拇指关节重重敲响洗衣木板，大牌好牌抛出。自以为没有人能压他，不等下家应声，精神抖擞地将最后的小三子小四子的孬牌亮开；随后点燃一支香烟，环顾四周，怡然稳操胜券。谁料螳螂在后，下家的建强，笑眯眯地说声“慢点”，笃悠悠地从指尖抽出五张王牌，扇形状地压住他的大牌。欧阳站立拿起老勇瞬间变得逃不脱的底牌，细细察看，“啊哈”地一吼，裂成一串狂笑；里三层外三层跟着起哄。平日大气不敢出，夹在大人腿间的娃娃们也哇哇喊叫：“老勇臭牌，老勇臭牌。”

    其后，孩子们算是认识了穿笔挺崭新藏青色卡叽中山装的老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