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忘记了的一个十年之约，突然在某个黎明清晰地记忆了起来。明明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对于那个即将来到的时刻却充满了期待、不安和惊慌。我是在似梦非梦的状态中梦到了月英，这个普通而又遥远的女子撞进我的梦里，我就弹跳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花城的夜很宁静，窗外尚且充满了城市的灯火。那个十年之约就十分鲜明的出现在我的脑海：2012年3月14日，柳城站台。

    这些年过得很糟糕，虽然赚了一点钱，个人生活却是一塌糊涂。相处女孩走了一个又一个，却没有一个能牵手步入婚姻的。眼看奔四了，乡下的老母亲急得恨不能亲自帮我相媳妇，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促，弄得我只要看到家里的来电，就条件反射地出现恐惧心理。是不是心理和生理开始衰老？不得而知。也许是当年的初恋一直在心灵纠结，制肘我的情感外泄。如果那样，记忆深处的月英能在某个黎明被唤醒就见怪不怪了。

    月英是我新世纪开始认识的一个女孩，是她带给初恋的记忆。月英是河南乡下的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二十一岁，大专毕业后来柳城打工，我当了一名金汤连锁餐厅服务员，而我刚好是这家餐厅的主管。那年春天，月英羞涩而又慌乱出现在我的视线，怯怯地问候了一句：云经理好！我就从她的谈吐和声音里捕捉到了一丝与其她女孩不同的气质，开始注意这个其貌不扬却很特别的女孩起来。金汤是国内连锁饭店，有一套成熟管理经验，在国内餐饮名号很响。做为餐厅经理，主要任务抓好服务，对服务员的考核和奖励自然有一套相当苛刻的办法。我的严厉一定让每个服务员感觉害怕，从她们看我的躲闪的眼神我可以感觉出来。

    月英端着盘子从我的身边走过，无端地哆嗦了一下，一只盘子就从她的手中跌落，摔得粉碎。惊恐的月英连声直道，对不起！并慌忙用双手收拾这些碎片，碎片刺破她的手指，血从手指流出来，她也没有感觉出来。我蹲下来，月英低着头忙活，不敢看我。我抓过她的手，她又无端地颤抖了一下。我安慰地道：“小心，看，弄出血了。”我把她的手指放进嘴中吮吸了一下，并从口袋拿出一块创口贴给她贴上。她感激地望着我，说了一声：谢谢！我读到了她目光里的感动。

    后来，我和月英熟悉之后，她告诉我，当初看到我时，害怕得要死。我问原因，她说不知道，只是感觉害怕。若干年后我分析，不惹女孩喜欢的我，一定是外在或者内质上生长着一些让人望而生畏的东西。这个春季，月英家里多事，工作还没满一月，家里母亲就病重进了医院，要月英无论如何回家一趟。月英找我请假，并询问能不能预支一个月工资。我知道公司规矩，这种请假是要扣工资的，预支工资也是不可能的。看到月英那种无助样，我从口袋里掏出了准备寄给乡下父母的两千元，借给她先用。公司距离火车站有五公里路程，我骑着摩托车，把她送到了车站。站在月台上，我挥着手，目送月英离去，没有担心她不会回来。

    月英在离开后第七天打电话给我，说晚上预计十点左右到达柳城车站，希望我能接她一下。我在电话里很爽快地答应了。晚上十点，我到达车站时，天空下起了雨。列车晚点二十分钟，看到月英，我很高兴，分别虽然只有七天，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我接过月英的行李，看月英目光里同样的惊喜，我的内心便充满温暖。我知道，爱情的春天已经来临。我把雨衣坚决地让月英穿上，就骑着摩托车冲进了雨夜之中。我很兴奋，一点也没有感觉早春的寒意。月英把雨衣一角罩在了我的肩上，紧紧地搂着了我，我可以真切感觉她温柔身子传递给我的感动。把月英送进宿舍，月英说了句：“云哥，你真好！”

    我们的爱情随着春天一起生长，很快步入了热恋。六月时，我们已经合租住在一起。我享受月英的精神和物质上的关爱，心灵的愉悦以及美食、肉体带来的快乐，让我有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感。那是一种酣畅淋漓的恋爱，柳城的寻常巷陌，舞榭歌台，留下了我们数不尽的欢笑。

    一年时间可以让爱情绽放，也可以让爱情枯萎。这个在我人生中极俱幸福感的一年，同样也给我带来了满身心的疲惫，爱有时也会让人心力交瘁。月英是那种很容易有满足感的女人，她说等攒够了钱，就让我和她一起回河南老家生活。秋天，月英回过一次老家后，性情大变。以前的温顺可人不见了，变得骄横不讲理，动不动就发脾气。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不敢回租住屋。她强烈要求我和她一起回她家乡，她的老家是典型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然环境的恶化和贫穷是她家乡主要特征，要我和她一起去那里生活，对于过惯江南水乡生活我来说，简直天方夜谭。我当然不会答应，我想辞去柳城的工作，然后去南方发展。月英不愿意过那种漂泊的生活，坚决反对。而她的母亲的病好像越来越重，回家的愿望越来越迫切。月英给我一个月时间考虑，如果答应她回家乡，她考虑嫁给我。我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月英就捂着脸大哭。很快，我辞去了工作，离开租住屋时，扔给月英五千元钱，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吧！”就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向南下的列车奔去。

    月台上，正准备上车，我看见月英跌跌撞撞赶来。她流着泪抱着我说：“云哥，你是我这生唯一爱过的人，我希望你过得好。你这一走，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见面，希望你不要很快忘记我。”听着月英话，回想起与月英一年多交往的点点滴滴，一霎时，我差点放弃了南下的念头。月英很坚决地推开我，说：“你走吧，如果可能，十年后今天的此时，我们在这里再见。”我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记下了那天的日子，2002年3月14日14：30。上车时，月英把五千元塞进了我的手中，说：“你要创业，正是要用钱之时，我不缺钱，你拿着。”

    月英跟跑着，渐渐被甩在了列车之后。我看着手中的钞票，眼睛在那一刻模糊了。一场初恋以一个没有约束的约定莫明其妙地结束了，那个春天、那个站台曾经有相当一段时间留存在记忆中，定格为一种酸楚。

    后来在花城打工的日子并不好过。在餐饮业打工，慢慢到了公司主管，后来有了一定资金积累，便自己开了一家金汤餐饮店，手头的钱渐渐活络起来，情感却渐渐地荒芜起来。慢慢地忘记了那场初恋，忘记了月英这个人。直到一个月前的那个黎明，辗转反侧的梦境，把我的初恋，把我曾经深爱的月英再次拉回我的记忆。

    约定的时间渐渐临近，头一晚，我开车从花城返回了柳城。走进柳城车站，我心如鹿撞，十年，月英有没有结婚？还会象从前那样年轻美丽？时间是一个雕刻家，它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容颜，还认得出月英？我就这样忐忑不安地走进从前的柳城，走向从前的那个火车站。让我惊奇地是，那个从前的火车站已经变成一个空旷的城市广场，经过打听，火车站已经北迁到另外一个小镇。城市在扩张，初恋的站台已经神奇地消失在城市的荒原之中。我在广场中心立定，望着远来近去的人群，月英，你会出现在我的惊喜之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14：30，15：00，16：30，17：00，月英始终没有出现。我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想像远方的月英一定忘记了今生那个遥远的约定。

    就在我失望地准备离开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来到了我的身边。是月英吗？有点像，但不是。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说：“我见过你十年前的照片，你是云哥吧？”

    “你是？”我奇怪她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是月英的表妹兰草，委托我专程从河南过来，在这里等一个十年前的云哥。我观察了你好一会，觉得错不了，你就是月英心里的云哥。”兰草肯定的说。

    我点了点头。兰草把一封信塞进了我的手中，说：“月英在两年前去世，这是她临死前留给你的一封信，委托我今天转给你。所有过去的一切，你都不必刻意打听或者后悔，月英今生有你非常知足，她去得很安详。”

    我如雷击一般惊呆了，月英死了？我没去过月英家，正想通过兰草打听月英的居住地。等我清醒过来再去寻打兰草，发现她早已消失在人流中。

    我蹲在城市广场的中心，打开了月英留给我的遗书。

亲爱的云哥：  

                    真想抱抱你！

    我知道，这是妄想了，今生老天再也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云哥，你知道吗？这一生我最幸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是你给了我初恋，给了我幸福的初恋生活，让我感受了一个女人所有的幸福和快乐！有一年多的时间和我此生最爱的云哥相处，过足了神仙眷侣的生活，我无上幸福。八年来，我回想和云哥相处的点点滴滴，我是充实的，那些时光和记忆是我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云哥，月英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女人，因为老天只给我那么多快乐的时光，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你。你一定会奇怪当年我的性情变化吧？我不那样做，你会离开我？你一定不知道，在我回家的那个秋天，我的母亲病逝了。你也不会想到，就在那个秋天，在我的身上查出了与母亲相同的病——白血病。母亲将病遗传给了我，母亲的死让我感觉这个病的可怕。云哥，我要主动离开你，是为了不让你感受生离死别的痛苦，我不能拖累你，更不能伤害你。所以，我要让你理智选择从我的身边离开。

    我一次又一次冲你发脾气，我态度坚决让你跟我去河南老家，都是我的小伎俩。目的是让你讨厌我，讨厌我留在你的身边。我发现我很快就达到了这个目的和效果。云哥，你一定不会感受我所做这一切的心痛。但是再痛我也要这样做，我不能让一个满身病痛的我毁了云哥，或者拖累云哥刚刚扬帆的人生。

    云哥，我知道我活不了十年，但我渴望我能活过这个十年。我知道，这个十年过后，我的云哥一定功成名就，事业有成。我最愿意看到的场景，是十年之后，云哥神采奕奕走向我。那是我的梦想。云哥，我自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现在，我已经活了八年，拥抱着云哥的记忆，这八年我很开心。我知道，我就在今天，或者明天的某个时候就会悄然离开这个世界，我已经触摸到了死亡的呼吸。云哥，对于死，我一点也不害怕。对于一个幸福和痛苦极致都遭遇过的人，生，不足以怜惜，死，亦不足以畏惧。

    我只是还深深爱着我的云哥。这个世界如果还有眷恋，这个世界如果还有牵挂，云哥，你就是我的眷恋和牵挂。云哥，我想你，爱你，无论天上还是人间都会矢志不渝。

    云哥，让我再轻轻地呼唤你。这样叫着你的名字，我的内心就会充满纯洁和安静。

    云哥，亲爱的云哥，别怪我，永别了。

                                  永远爱你的月英

                                         2010年3月14日

    附注：云哥，如果你见到这封信，你不要悲伤，月英是抱着你的名字离开的，很幸福。我会委托兰草转交给你这封信，你不必打听我或者兰草或者我的家人的任何消息，你也找不到。你唯一要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月英对你的爱，由始至终没有变色。

    信纸已经被我的泪水打湿。恍惚中，广场不见了，那座站台不曾消失。我听到火车的长笛，在轰隆隆的奔跑声中，月英鲜活的身姿正沿着列车行进的方向，徐徐追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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