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杨眉当年大队长要上她，她就让上了。后来，她的儿子去当了兵，女儿推荐上了大学，两个孩子都先后在红得发紫的供销系统吃上了公家粮，整个村庄的人都说她被上得值得。

    这话都是小道消息，经不起考证。杨眉的邻居五毛很肯定地证实，那是真的，每次叫床都在半小时以上，听得人怪西惶的。五毛的话有没有水分？谁知道。关于前大队长上杨眉的事情，也许空穴来风，也许无风不起浪，不论是哪一结论都无关痛痒，因为对于乡下小老百姓而言，把孩子捧出去就是硬道理。杨眉有一段时间很骄傲，走路挺胸亮膀，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

    时光荏苒，及至上个世纪九十中后期，杨眉的优势不再，两个孩子都下了岗，虽然是城市户口，却是城市底层的收入。已经五十多岁的杨眉反过来还要救济他们，隔三差五的指使磨石也压不出一个屁的老伴老李给孩子们送米送菜。

    到新世纪初，杨眉所在的村子有很多人在外打工发了财，有的回乡还办起了加工厂。杨眉商量老李是不是办一个养殖场之类的，发点小财把家里的几间土砌瓦盖老房子也翻修翻修。

    老李哪是商量事情的主儿？据说当年大队长来了几次杨眉家后，便不怎么避讳老李。偶尔大队长在上杨眉时，老李那时还在叫小李回到家里碰到也不吱声，当然也不敢进卧室。杨眉有时感觉到了，就在里间大声吩咐他去买烟回来给大队长抽，小李居然屁巅屁巅地买回来了香烟，给鏖战了一个时辰心满意足的大队长奉上了火。大队长很高兴，为此奖励了他十个工分，并许诺年底给他个先进工作者的荣誉。可惜，就在当年许诺后不久的某夜，大队长和小学的一位知青在棉花地里翻云覆雨折腾半宿后，折返途中很不凑巧地被毒蛇咬伤，又很不凑巧地因为没有及时送医院救治而死亡。大队长死了，自然没法兑现给当年小李的承诺。为此，老李就是当年的小李懊恼了好久。

    如此窝囊的小李即使变成老李也不会有什么好主意。所以，杨眉当机立断拍板，贷款两千元购买了二十头小猪崽，在家里办个小型养殖场。指望年底弄个好价钱，翻身翻修房子。不料在猪疯长到四五十斤时，发生疫病，二十头猪一个不拉地登腿了。杨眉哭了三天三夜，差点也跟着小猪登腿。这次打击让杨眉整整用了五年恢复期才缓过气来。五年后，杨眉说，还要办养殖场。老李张大嘴巴看着杨眉说不出话来，杨眉说，办，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

    杨眉二次办猪场时，我刚好调到了小镇工作。为杨眉贷款的事情我专门把信用社主任叫来协调过一次，争取到了两万元小额贷款。杨眉的猪场终于办起来了，两位老人起早贪黑侍弄三十头小肉猪，小猪慢慢长成大猪，眼看收获在望，屋漏偏逢连夜雨，杨眉的猪场很不凑巧地遇到了猪流感。这年的秋天，三十头肉猪全部感染流感，无一漏网地埋进了二十米的地下。

    杨眉的自信心一下子塌掉了，虽然没有掉眼泪，但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邻居五毛幸灾乐祸地说，要是大队长还在，杨眉叫一叫就行，不必这样辛苦养猪了。五毛的话也太缺德，老大队长都死了三十多年了，还在作践他。这话不知道怎么传到杨眉的耳朵里去了，仿佛点燃了汽油。杨眉的火气窜得老高，新仇旧恨，一起算在了五毛的身上。五毛挨了若干顿骂不打紧，还被告到了政府。杨眉骂人很特别，砍头，挨枪子，乌龟王八之类，什么歹毒的话都骂得出来。再有，杨眉骂人的话不重复，一套套，一环环，推陈出新，娓娓而来，让你知道什么是屈辱什么叫水平。

    杨眉从镇司法所过来，找我给个公平。她不谈贷款的偿还问题，专门数落五毛的不是。从二十多岁嫁给老李算起，杨眉至少给五毛列举了二三十件罪状，最重要的一条是污蔑，让她的清白之身受到亵渎。单这一件，杨眉要求两条：一是当着全村的老百姓赔礼道歉，二是赔偿精神损失五万元。我觉得好笑，这个条件也太苛刻了吧？陈芝麻乱谷子的事情，至于那么较真？杨眉说，你是父母官，你不管，自有管你的人。杨眉见我不置可否，就气呼呼地走了，走出门一箭之地又回过头来，郑重地告诉我，一码是一码，那个贷款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就是卖血也要还清的。

    杨眉从此开始了告状和上访之路，每次我都安排人接。隔三差五，她冷不丁去到县、市或省城，去一次接一次，不厌其烦。杨眉就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在每一个信访接待者面前喋喋不休，似乎在告状，又似乎在诉说。起初我还让他的子女或者老李做做工作，后来，干脆连这个程序也免了。我分析，杨眉一定得了精神偏执之类的毛病。像她这样的情况镇里有不少，至少有四五例，似傻若狂的，也真拿他们没办法。

    就杨眉家里的特殊困难，镇政府视情给予救助，包括贷款本息的偿还等，也一并予以了考虑。但是有关五毛在杨眉内心的心结，我们却束手无策。就在写这篇文字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杨眉大热天跪在省府门口，举着一个牌子，上书：“无赖五毛还我良家民妇一个清白！”电话是县政府值班室打来的，指明我亲自去接访。

    没办法，就写到这儿，我得去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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