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家陪妈妈坐了

选择在六月的第一天回家看妈妈，而且是一个毫无月光的晚上。冒出这个想法其实好没由来，就在和老婆散步的时候，就在驾车准备回家的时候，突然就想到了乡下的妈妈，想起了诗友加网友丁香花开诗歌群里的问话：最近陪妈妈坐了吗？于是就有了到乡下看妈妈的冲动。

有一周时间没见到妈妈了。妈妈有时一个人有时和三姐两个人住在乡下的老屋里，看起来很孤独，实际上也很孤独。每次想起妈妈总是心疼，想到曾经丰腴的妈妈，现在刀也刮不出肉来，心里就难过。有时想把身上的赘肉匀一点给妈妈多好，我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爸爸离开妈妈已经有四个多月了。我曾经幻想妈妈跟着我们在城里或者福利院生活，这个想法被固执的妈妈坚决否定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强势地要求住在乡下。我曾经设想是不是与儿媳过不来，或者不适应城里的生活？我也尝试给她请了一个保姆，可是也就仅仅两个月十九天，就坚决地辞掉了。辞退那天，妈妈给保姆发了两个月加二十天的工资。于是我们只好把妈妈寄养在三姐身边，以前生活了三十年的老屋，现在住着三姐一家人。三姐一家有四个人，女儿出嫁，儿子当兵，姐夫在外打工，实际也就是三姐一个人在家，还在开发区工厂上班，一天十小时。妈妈其实一个人住四间大屋，四间小屋。妈妈一个人在老屋时，老屋尤其空荡。很多的时候都借口自己工作忙碌而未回家看妈妈，在某一个清醒的时刻，我会臭骂自己没良心，然后依然故我地不回老家看妈妈。我觉得自己很衰。

其实也就十分钟车程。回到家里必然经过埋葬爸爸的山坡，车子在这里熄了火，发了三次，熄了三次。我以为爸爸责怪我回家太少，后来才发现，手动档放在三档的位置，难怪一发动就熄。晚七点多钟，就像上一次回家一样，妈妈睡了。我们亮着灯照着妈妈的窗口，不用叫铃，窗口就亮起了熟悉的灯光。二十五瓦电灯泡，照了我近三十年。在我读初中、高中、大学，甚至参加工作后，只要是在某个夜晚回家，这个熟悉的灯光，准会在我临近家门时亮起。每一次照亮都是一次深沉的感动，总能抚去游子心头的倦怠。我跟我儿子说过：妈妈的灯光永远是儿子心头的温暖。儿子照样不予理睬。这样的感觉儿子没有经历，怎么会感应？儿子马上就要高考了，他的十八年和我的十八年，哪有一比？

一次比一次瘦，妈妈怎么就不能恢复年轻时的好看？少似观音老似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君老臣也老，儿子的儿子转眼都十八岁了，子将有孙，孙将有子，妈妈啊，只能祈祷上天让你慢慢变老。

每次回家我总吩咐老婆给妈妈带点吃食。爸爸死后，我少有给妈妈钱了，以前给老父亲零花钱，结果他全存下来了，父亲过世时，还有两万多元存款。每每想到这里心就疼，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积攒在那里做什么？妈妈后来告诉我，给孙子外孙们做学费。天，说得我和兄弟姐妹汗颜。所以，我想给妈妈买一点吃穿用的东西，才是最实际的孝心。上次买了冰淇淋，这次买了汤圆和饺子，这是妈妈爱吃的东西。妈妈每月要住院输血，前一次住院输血，我让老婆给她买了衣服，并要求妈妈穿上，再也不准压在箱子底下，妈妈很无奈地答应了。

我和老婆陪妈妈坐在堂屋里说话，三姐要上午夜班，也起床陪着坐，还有村子里的沙和尚听到车子声响，也过来瞧热闹，陪着聊天。小时候和沙和尚放牛赶鸭，度过了愉快的童年，后来我出外读书了，他却留在乡下务农。现在他的家庭条件比较差，老婆离婚另嫁了人，女儿大了，也不大回来看他。沙和尚似乎也多病，母亲自杀后，老父亲在外算命打卦，倒也能糊口度日。“村子没以前热闹了，现在每家就个把人，以前，几十人聊天玩游戏几多热闹。”沙和尚感叹，妈妈也在旁边附和。想到童年的月光和月光下的捉迷藏，我有些痴了地盯着院子看，黑色之外还是黑色，怎么也无法还原童年的场景。

妈妈的手机响了。妈妈的手机也就是爸爸留下来的手机，爸爸的手机是我给买的，花了三百元。爸爸当时拿着新手机时嘴乐得合不拢，想起当时场景我记忆犹新。应该有四年以上了吧？这个手机还在用。妈妈不会打，只会接。妈妈告诉我这个手机真方便，没电时它会提醒你，没话费时它也会提醒你。妈妈没有用过高档手机，在她心目中，爸爸用过的这款手机，应该是世界上最高档的。她哪里知道，很多人用的苹果手机所花的钱，可以买这样的手机半箩筐。

电话是弟弟也是妈妈最小的儿子也是妈妈第七个孩子打来的。当年计划生育刚刚开始，差点计划生育掉了的弟弟总是隔三差五很有良心地从东莞打来电话。我接了他的电话，寒暄几句后，交给了妈妈。妈妈说了两句，起身走进院子里继续说话。我观察和聆听了一下，妈妈的笑容非常舒展，声音也非常柔和。在这样的夜，有两个儿子关爱，妈妈的内心一定有着少有的奢侈幸福。

看着妈妈接电话，听着妈妈接电话，我的眼泪有些沉不住气想跑出来。我使劲忍住，终究没掉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妈妈还在，一定要多陪妈妈坐会儿，莫等到妈妈不在了，想陪也陪不了。你看，有儿子陪着坐的妈妈多开心，那是一个老人最实际的快乐啊。

终究要走了，三姐还要上午夜班，必须补充睡眠。而我和老婆还得去学校接儿子。妈妈把大门的灯打亮，颤颤畏畏地给我们送行。我在反光镜里看着妈妈挥手，似乎读懂了妈妈眼睛里的不舍。

回家陪妈妈坐会儿，多多。我发誓。

在经过父亲的山坡时，又熄了一次火。

“爸爸，你放心安息吧，我会照顾好妈妈的。”我在心底里对爸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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