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从湘雅医院出来，急如星火地往家里赶，工作让我不容稍有懈怠。走时，竟然忘了跟母亲打声招呼。星城长沙惊艳的美丽，我无心欣赏，满脑子尽是母亲忧虑的面庞。

母亲的病已在我的心里痛了十年。每每想到母亲的病，总感觉到自己的不孝。身为儿子，总想让她在有生之年，多多拥有一些快乐。我的母亲快乐吗？我不知道。

母亲今年已步入古稀。一生劳作，在我的印象中从没有歇息的时候，除非是在梦中或病中。她一共生了7个孩子，4女3男，儿多母苦，由此不难想象母亲一生的坎坷和艰难。60岁时，她最小的儿子才刚大学毕业。一个个孩子先后成家立业，刚刚可以轻松喘口气，病痛就无休无止地找上了她，先是高血压，后是贫血。整个身体的器官赶趟儿地报警出问题，从此生命伴随了诸多无可奈何的呻吟。

母亲出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家庭富裕，上过学校。可是命途多舛，8岁时就没了父母，守着着妹妹相依为命，幸运的是遇到了父亲。那时父亲是贫雇农，综合了两人的成份，才得以在后来的日子里少了许多的麻烦。父亲在村里工作了四十来年，当过村支部书记，风雨飘摇，几度沉浮。母亲和父亲一道，总算把一家九口人拉扯着从那个艰苦的年代走了过来。

母亲的观念和父亲一样,很朴素，让孩子们做自己喜欢的事。在孩子读书的问题上，他们的观点异常一致，让孩子们读到自己不想读为止。所以我家的孩子除了大姐过早承担家务的重荷外，全是读到自己不想读为止，其中有5个高中以上文化程度。在七十年代后期，除了大姐，都在学校读书。这在一个农村家庭是难以想象的。那时还是大集体，我们家年年超支。红薯饭，萝卜饭充斥我们的饭桌，一碗酸菜，母亲就一匙一匙地匀分，否则，后来上桌的孩子就只能舔碗底。我们津津有味地吃，把辛酸和欢乐统统塞进了肚里。天不亮母亲就给我们准备早餐;深夜，等我们一觉醒来，还听得到她剁猪草的声音。最难忘记的是母亲洗衣服，满满的两大篮子，要用三根以上长长的竹杆晒。每次孩子们从学校读书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做作业，而是帮母亲做家务或帮家里挣工分。在走读的十多年里，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回家，想到母亲热腾腾的饭菜，自然的加快脚步，远远的望着家里窗口上的灯光，温暖的感觉就荡漾上了心头。就是现在，每次回家，这种感觉依然存在，想到母亲见到子女的惊喜，总要在心底里泛起莫名的感动。

我写过一篇散文，《赶鸭少年》，那是我少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我是老五，母亲说在孕育我的时候，整整在她肚子里呆了十个多月，“十月儿子一个宝”，母亲说我长大了一定出息。在许多的时候，享受到母亲给我的特殊待遇，一块糖，或者一把瓜子，在兄弟姐妹中，母亲不经意的一次特殊恩惠，都让我深深的难以忘怀。我理解“出息”这个两个字眼的涵义就是出人头地，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好久行将迈向不惑的我，并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没有达到母亲理想中出人头地的意境，我常扪心自问，她是不是常常对自己失望？

母亲的病既是意外，也是必然。就象一架机器，没日没夜的工作，总有一天要出故障。她的身体出故障自然就顺理成章了。十年来，不是这个器官就是那个器官，"维修"的频率之高，出乎想象。查来查去，总找不到一个点，究竟根源在哪？县级，市级医院都查了，没有一个定论。其实她的整个身躯，已经被岁月和艰辛掏尽了精气，所有的"零件"面临老化或报废。母亲对自己的病从来都是不以为然。多出一分钱的治疗似乎对子女是一种伤害，如同从她的心头挖了一块肉。送她上医院成了我们最头痛的事情。不久前，在我的提议下，我们兄弟姐妹聚集在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一定要对她的身体做一个彻底的检查，母亲在我们的众压之下，勉强同意了。昨天，我终天和大哥把她送进了省城最著名的湘雅医院。可就在今天上午，好不容易托朋友找到床铺住进去，她竟然要求回家。她说，在大医院住院和下面的医院住院，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的检查，同样的用药。特别是看到我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安排单位的工作，说什么也要求父亲给她办理出院手续。我火了，我说你的病一天不查出原因，做子女的一天不安宁，你是不是让所有的儿女都抱憾终生？母亲不说话了。好久，她才说，你快点回去，我住就是了，你和哥都回，这里有父亲就行了。

不愿意麻烦子女，是她的心结，我深知她的心理。简单地嘱托父亲，并找到朋友安顿好了医院的一切，就匆匆往回赶了。车子驶过湘江大桥时，我突然想到，怎么没有给母亲打过招呼就走了呢？

在电脑上打这篇文章时，夜已经很深了，过了子时（为什么发表的时间在19：18？那是我在临出长沙时特意在朋友的电脑上起了一个头，主要原因是不想把今天的心情留到明天）。我是不能入睡，也无法入睡。我在想，此刻，母亲睡了吗？她有没有做甜甜美美的梦？如果有做梦，梦里一定全是她的子女！

我常常问自己，母亲快乐吗？我每每回答自己，母亲不快乐!母亲把快乐的每一个分秒都让给了她膝下的这群子孙。

也许，母亲不是如我想象的如此不堪。她其实是快乐的!儿女们在她的敖敖哺育下，都已健康成人，让她了无挂牵，心灵的快乐远远胜过肉体带给她的痛苦。

母亲，如果有可能，我愿意用手一下子撵走您身体的痛苦。

母亲，如果苍天有眼，请上苍把快乐留给您，把您身上的的痛苦，转移到我的身躯上来。我决不后悔！

                                二00六年十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