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说再见

——李肇正逝世周年祭

朱志荣

李肇正是我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去年3月因心脏病突发而不幸辞世。由于我们各自都在忙自己的事，近年疏于往来，以至于他去世后一个多月我才知道这个噩耗。对于他的英年早逝，我不仅有作为同学情谊的悲哀和惊愕，更有同为文化事业追求的同道的那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肇正生于1954年，是1970年作为知青下放到安徽的，比我大7岁。1979年，他考取大学，虽然当时没能回到上海，也让他非常高兴。相比之下，我就显得幸运了许多。我虽然也有种种的遗憾，但毕竟应届毕业就考取了大学。大学四年中，他住在我隔壁宿舍。当年的我们，毕竟是以考生中4%的升学率考进大学的，招生手续又很规范，所以在同龄人中不仅是很幸运的，同时也确实是优秀的，说是佼佼者，也当之无愧。从理论上讲，这种经过遴选的“精英”，不仅在智慧上有优越之处，而且在毅力和使命感上有过人之处。

印象中他中等个子，长得很酷，浓眉大眼，脸部的轮廓很清晰，在照片上颇有明星的风采，符合当今帅哥的标准，但他却是个生性很内向的人。当时系里同届四个班有所谓十大风流才子，才子谈不上，风流却是惊天动地的。而肇正却从不张扬，而是在低调而沉默地读书写作。

当时的历届考生中，许多人比我们应届生大十多岁，他们社会活动能力强，有些多才多艺。在校园里出了不少风头，毕业分配的时候也沾了不少便宜。而肇正却和我们这些应届生一样，老实本分，默默无闻。毕业后，他分配到了安徽和县任教。

直到毕业以后，我才听说，肇正一直在刻苦地写小说，虽然在校期间还没有显山露水。写诗、写小说，在我们读书的时候，是中文系学生看来很神圣的事情。当时的午休和晚间，我们的业余生活有三件事是大家共同爱好的：听流行音乐、看小说诗歌、看电影。许多赶时髦的人，也写小说和诗歌。特别是诗人，在当时最能打动女生的芳心。所以当时的校园诗人都不乏摩登女生围在周围的。最突出的，竟有个别女生为争诗人之宠而争风吃醋，打破脸皮的。不亚于当今的先锋美眉对帅哥的争夺战。但肇正不同，他的写作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出风头。他把写作当成崇高的人生追求，当成神圣的事业。他是很有韧性的，历经曲折，终于崭露头角，开辟了他的文学事业。对于肇正这个年龄、做过知青的同学来说，写小说不仅意味着圆自己的文学梦，而且有着复杂、痛苦的人生经历在推动他们去写作。

我对于文学，特别是小说，有着特别的情愫。从初中开始，我就迷恋《史记》、《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和鲁迅、福尔摩斯、巴尔扎克等人的小说，深深地被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感染着，常常沉醉在小说的世界里。虽然感叹司马迁身为文人的悲惨，却把他看成是一种壮烈。并且开始效仿，练习写小说，纵然高考在即，也不听老师的劝阻。直到大学二年级，才感到自己的人生经历毕竟很苍白，对人生的理解也很幼稚，根本不可能写出象样的小说来。遂更弦易张，一头钻进了黑格尔的《美学》里。所以，我虽然自己没有写出象样的小说，但对于小说家的事业，却向来是很敬重的。

大学毕业后，我听说肇正分配在安徽和县幼儿师范学校里，一直在坚持写小说。终于，工夫不负有心人，他渐渐地成熟起来，作品陆续在各大报刊露面。在1993年，我看到了他的中篇处女作《浩劫》发表在安徽的《清明》上，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也因作为他的同学而感到自豪。对于他在繁重的教学工作的业余，能呕心沥血地奋斗，成为一名小说家，个中艰辛，确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毕业以后，我一直没有同肇正见过面。后来听说他调回上海的一所中学，两人的空间距离已经很近了。常常在《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上见到他的小说，一直想和他联系，为他的小说写一些评论。可是由于生存环境的压力，一直喘不过气来。前两年，同班的黎丽同学到上海参加蒋孔阳先生逝世周年的纪念会，住在白玉兰宾馆，用手机拨通了肇正的电话，让我也和肇正讲几句，他只是说忙。印象中我们也只是寒暄了一些家常。我没有提起写评论的事情。等到我操作完世俗的教授之类的评审，肇正已经和我阴阳永隔，永远看不到我的评论了。这已经成了永远的遗憾了。

是啊！他做中学教师，每夜要赶写小说，不能不忙的。他最后病倒在写作的电脑前，我相信肇正是累死的。这些年来，他废寝忘食地进行创作，一共发表了56部中篇小说、两部长篇小说两部影视剧本和16个短篇小说，300多万字作品。我们那几届同学，不少人是非常珍惜光阴的。他们常常夜以继日，恐时光流逝得太快，夸父逐日似地发愤写作，燃烧生命，发出鲜艳璀璨的光芒。他的这种心态，是每一个想成就事业的人都能感同身受的。肇正就是一个杰出的代表。

当今的小说家，有靠裸体写作出名的，有靠炒作出名的，有靠钻进“圈子”或拉关系造势出名的。肇正则不争名，不争利，默默无闻地辛勤耕耘着，他靠自己的实力在社会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与某些赶时髦，渲染摩登生活的小说相比，肇正的小说着重写那些生活在他身边的社会底层的平民，下岗女工、弄堂夕阳下的老人、摆水果摊的阿姨，写出的是他的切身体验，是真情实感。他关注社会现实，关爱弱势群体，对他们的处境倾注了深切的同情，抒发了自己悲悯的情怀，扣动着人们的心弦，引发着读者的深思。他的小说让他成了弱势群体的代言人。文如其人，他的小说和他为人一样的朴实而不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