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游荡四方 |
我以虚张声势的身份在坂头水库附近游荡了五年,品尝过许多水库里的游鱼和水库四周山上生长的脐橙,但在水库深处的橙园里玩杂耍,这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
对于不能高飞的鸟,上帝预备了矮树枝。
那是一个吉利的日子:11月18日,谐音“要要要发”嘛!从早上8点开始,小张便驾驶着面包车在厦门的大街小巷转悠,随着车门的开开关关,七个红男绿女相继成了他的乘客。事实上,小张只认识乘客中的两位,惟有我能熟练地喊出每个人的符号。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次出游的策划者是小张的老板柯大侠,而我则充当了“中介”的角色。
一个人认识另一个人,中间总要有人搭桥。
车内空间有限,无法拒人于两米之外,话与话之间就容易形成短兵相接的态势。我几乎能看清这句话与那句话碰撞时一刹那的情形,因为说话人的表情一览无余。老于世故的长辈教导说:宁可脚下打滑也不能舌头打滑。但是当我们离开了由水泥钢筋搭建而成的城市之后,要让弹性良好的舌头安卧在牙齿后面,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从这个意义上说,车内的红男绿女都是天真的人。
一条大坝把坂头水库分为“内库”和“外库”。当有人斜倚在大坝的护栏上妖娆多姿地说出这两个专业术语时,其他人都暧昧地笑出声来。这是汉语模糊性的一个例证。
过了大坝就是粗糙的黄土路。熟悉又陌生的泥土让城里人感到新鲜,纷纷下车步行。偶尔有车开过,惊起迷蒙黄尘和枯枝败叶(向写过小说《枯枝败叶》的加西亚·马尔克斯致敬)。这些红男绿女顿时成了中国古老寓言中“好龙”的“叶公”,迅速避入一条羊肠小道。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听鸟清鸣,听水静流,听时间像蛇一样在树梢上游走,我情不自禁地把手臂伸向虚空,即使摘不到果子,也不至于沾一手泥嘛!
不想沾泥惹尘埃就继续坐车。我们的目的地是一片想像中的橙园。据匆匆赶来给我们引路的橙园主人吴先生说,橙园藏在山的深处,还远着呢。但是,对于这七个喜欢做梦的人而言,世界上没有遥远的地方。哈哈,这便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了!
山路坑坑洼洼,慢速行驶的面包车还是成了一条陷落在海滩上的“跳跳鱼”。于是窗外的树随之忽上忽下,车里人的语调也呈现出性感的曲线---忽高忽低。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语调的变化,只顾吹着清冽的山风,脸红脖子粗地尽情享受着言说的快意。在钢筋水泥建筑中,谁有心情让“舌头打滑”呢?
再长的山路也有尽头。车停处,红男绿女的惊叫声逗得两只被铁链拴住的护院黑狗狂吠不止。山里人家的两块菜园和百亩橙园让城里人的脸上顷刻荡漾着不可告人的激情。那芥菜蒜苗真是一个绿呀,那挂满枝头的脐橙真是一个红呀!红绿相间,欲罢不能!某人硬是冲着一群在溪水中嬉游的鸭子大喊:“鸳鸯!”返回的时候,此人又冲着一只飞舞的花蛾大喊:“蝴蝶!”哈哈,这两声大喊,泄露了某人暗藏的天机:心里有爱,情深意长啊!我当即表示,某人今后若暴得大名,我愿意写篇揭秘文章,题目就叫“鸳鸯蝴蝶某某某”。一个典故就这样诞生了。
秀色可餐,激起了久违的饥饿感。原木凳子原木桌,土鸡土鸭野生鱼。菜是橙园主人吴先生自己烧的,并不讲究烹饪技术,但味道异常鲜美。记得童话里的鱼妈妈曾对不谙世事的孩子们说:在确定没有钩子藏在里面之前,不要咬享乐的诱饵。读着童话长大的这些红男绿女早把鱼妈妈的告诫抛在脑后,大口大口吃菜,大杯大杯喝酒,颇有绿林遗韵。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狼吞虎咽,我还是忍不住发笑:呵呵,不要指责前赴后继上钩的水中游鱼智商低,人类要抗拒真正的美食、美色、美元,何其难哉!何其难哉!
吃饱喝足的红男绿女开始大呼小叫地入侵橙园。漫山遍野的橙林高低错落,红橙挂满枝头,在太阳的照耀下鲜亮得直晃眼,每一只都像一件绝妙的艺术品。有句名言说: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话绝对是真理。吃过各种各样的橙,直到进了大山深处的这片橙园,才发现橙原来这么美艳。有人从这棵橙树绕到那棵橙树,欲摘又止。人啊,一旦有了选择,欲望膨胀,心便乱了。有人摘下一只闻闻,深吸一口气说“好香”。有人剥开皮送一瓣橙肉入嘴,眯着眼叫“好甜”。我摘下两只橙,笨拙地玩起了马戏团小丑的保留节目--杂耍“抛接球”,旁边二男则弯腰拄棍扮作乞讨者。这一幕被数码相机偷偷定格,第二天就被贴上博客曝光,还加了这样的“恶搞”旁白:好心的博哥博婶,看完杂耍,给点钱钱吧。
山林野趣让人陶醉,但城里来的红男绿女却终归要回到滚滚红尘中去。都恋恋不舍地说要再走走山道,让车开到前面大路上等。边走边看,随手摘几杆扬花的芦苇带回家,用大山和橙园作背景留个影,让自己日后醒来不至于误认还停留在梦的深处。有人不小心滑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走,连衣服上的尘土都不忍抖落。山道旁垂挂着一只葫芦瓜,有人欣欣然摘了送给我,实际上是幽了我的网名“止止壶天”一默。这只葫芦瓜连同随身带来的藤蔓现在被我珍藏在书架最显眼的地方。
突然,一只花蝴蝶从草丛中翩翩舞来,转眼又见两只彩色鸟依偎在小叶桉枝头喁喁私语,城里来的红男绿女顿时屏声敛气,痴痴张望,各怀心事。唉,山里的一切是如此美好,而我们的宿命却在没有森林和河流的地方。感恩节之夜坐在城里的某一盏灯下,呆呆望着那只日渐干枯的葫芦瓜,我怅然若失地对瑞典诗人卡尔费尔德说:
我是秋天广阔王国里一片飘飘荡荡的落叶,
我的生活是被风儿吹来吹去的一场游戏。
我是不是会滞留在山上或淹没在沟里?
我不知道,我不在意,我无能为力……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