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天早上，一向贪睡的妻子突然起个大早，等我发现后竟不知去向。问保姆，初说不知道，只见打了个电话就走了；过一会儿又神秘地说：“她是和前面楼上的XX一块出去的。”

    五分钟不到，妻子打来了电话，说出去一会儿，早饭不用等她了。问干什么？答说你别管，回去再给你说。我已猜出她的去向，故意说：“不行，快回来，有急事。”

    “晚了，已经坐上车了。”电话里变成了XX的声音，然后是两人得意的笑。

    果然不错，跑去算命了。

    我不明白，妻子这个大学老师，怎么最终上了XX的“贼船”。XX是个抢男人眼球的漂亮女人，小儿子跟着妻子学钢琴和声乐，久而久之由生到熟成了好朋友。几次我听到两人闲聊时，XX说某某地方有个算命的，算得神了，只用看一看你，你的一切一切便毫厘不差地说出来。妻子并不信这个，初时只是附和，渐渐被打动，后来竟生出和XX一块去试一试的念头，由此可见和平演变的厉害。有一次在她们想付诸行动时，遭到了我的强烈阻挠，只得作罢。现在好了，怕我阻拦，连我这个车夫也不用了。

                              二

    我不相信算命。

    有人把算命和宗教混为一谈，我认为二者完全是两码事。虽然我不信教，但我觉得宗教是一种信仰，是一种有一定积极意义的文化。而算命则纯粹是愚昧，是一种真正的文化糟粕。迷信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先迷后信，一种是先信后迷。宗教是信了便会入迷，算命是迷了便会相信。宗教给人的印象似乎是愚，无论是传教或是信教；而算命则不一样，求卦者似乎有点愚，而算者似乎不仅是智而且是大智。宗教是让人精神有所寄托有所依附；而算命则是要搅乱你的精神世界。算命在迷信家族中本身就是个奇异的怪胎。一方面要人相信命，一方面却又教人可笑的方法改变命；一方面神乎其神地宣扬命的神秘性，一方面又自相矛盾地宣传命的可卜可知。

    人类认识生命探索自然的进程是不断进步的，而算命对生命的探索始终处于原始状态，始终是在古人的思想里转圈子。

                            三

    算命者本身其实也不相信命。

    我老家的一个大伯就是远近有命的算命先生。是一个盲人，据说几岁时就失明。什么时候开始算命，我无从考证，因为他的聪慧随着他的肉体早已埋入黄土。但家乡不少人至今提起他还津津乐道，他称得上是我家乡那一带现在的算命者的鼻祖。

    家乡近些年出了好几个算命的，据说都挣了大钱。这几个算命者的过去我都熟，他们的智力比起我大伯来都差得实在太远。他们其中的一个叫军的，因意外断了腿，为了生计，只好摆起了算命摊子，算得上一个不得已的谋生手段。

    还有一个叫志的，脑袋很好使，拉一手好板胡，年轻时曾弄大了两个未婚姑娘的肚子。他是个有“大抱负”的人，常梦想有一天忽然被国家总理看中，或者突然拣到成捆的人民币。但天公不作美，这种好事一直没有等来，因此只好委曲求全先做点生意。但他做生意老亏本，于是灵机一动戴上了墨镜，操起了算命的行当。他是走出去闯江湖的那种，据说在外面名气很大，已经不次于我大伯或者说比较接近了。

    我大伯算命到底神到什么程度，我没有研究过，但我很祟敬他的生活能力。比如说担水。我们老家原来没有自来水，吃水是要到井上挑的。大伯虽是瞎子，但吃水从来都是自己到井上挑。他住得离井远，路高低不平不说，还要走街串巷七拐八拐才到井上。但他就这么神，只用一根棍子，边走边敲，一厘不差地走到井上，然后放水桶，拿井绳，打水，再拿起勾担，勾上两只打满水的水桶，拿起棍子，稍一用力挑起水桶，悠悠地回了家。简直是计算机设计好的程序。有几次我看得目瞪口呆：暗想我们大睁着两只眼睛的，有时还不小心打个趔趄哩。

    他还有更神的：只要是村上的人，能叫上名字的，什么时候去他家，不用你开口，马上叫你的名字给你让座。这一点我最服，有几次故意蹑手蹑脚地走近大伯，悄悄地坐在凳子上，见大伯没反应，正暗喜，大伯却叫我的名字：帮大伯把什么什么拿过来。有一次我不认帐，捏着鼻子拿腔拿调地装外地人，大伯顺手拿起棍子准确无误地敲中我的头：“我不认识你棍子认识你。”我从此对大伯口服心服。

    不管怎样，大伯对命运的这种抗争让我起敬。

                                四

    老家的人相信瞎子的卦而不相信明眼人的卦：说那是瞪着眼睛说瞎话。所以老家叫志的只好戴上墨镜去跑江湖。但实际上现在大睁着两只眼算命的越来越多，完全没有必要戴眼镜了。

    妻子去见的那个算卦的，就是一个大睁着眼睛的人，而且是一个女人。现在这样算卦的开始流行。大睁着眼睛让你心甘情愿地掏钱，确是需要大学问的。这一点我大伯活着恐怕也望尘莫及。

    我曾见过一个算命的女人，生意异常红火。去她那里算命，只要有点来历，她都记下来，已经记满了两个本子。我看了她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各个层次的人都有，都是算财运官运情运的。去她那里算命者的官运财运情运到底如何我不得而知，但这女人确实富起来了，而且带动了另几个女人也走了这条路，并且应运而生出不少算命的托儿。

    不过我有时仍犯糊涂：不知如今算命的真学问大了，还是去算命的越来越犯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