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和几个朋友喝酒,有一女士抽烟,烟瘾还挺大.看她吸烟时挺自豪的样子,觉得别扭.她说我"大老爷们怎么不抽烟?"我笑笑,心想我曾经的烟瘾比你大多了,我抽烟时你差不多还没有出世呢.但我嘴上只是淡淡地说:原来也抽,现在戒了.戒了?她很惊讶.
是的.戒了.我常以为在我已有的人生经历中,既无轰轰烈烈的事业创举,又无曲曲折折的爱情浪漫,完全是一幅俗手勾出的淡而又淡的素描,丝毫没有可炫耀可自慰之处。然而我这时忽然发现我的戒烟实在是我生活中的大手笔。
这所以称做大手笔,盖源于我戒烟时年龄虽只有20岁出头,但烟龄却近乎于抗日战争的时间。烟瘾之大,也令不少资深的烟民瞠目:每天两盒。当时尽管薪水微薄,也基本能保证劣质烟不“断顿”。
那还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到上海空军政治学院学习,万料不到上海这大都市竟连劣质烟都凭票供应。学员虽都是不同级别的干部,但却不属发票对象。经过“斗争”,校方才网开一面:会抽烟者每人每月发烟票5张,可买烟5盒。“缺口”之大可想而知,只好采取紧缩政策,并削尖脑袋搞烟票。同室的4位烟友,初时还互相支援点,后来自顾不暇,各人便自扫门前雪了。断“顿”饿急时,晚上便贼似的到学院露天电影场拣烟屁股,那镜头,至今还不堪回首。
艰难之中想到了戒烟。
几个烟民经过几番讨论几番争执,终于统一意见痛下决心,把打火机、烟、烟盒统统搜出,清点后当场销毁,并郑重宣布:谁若开戒,严惩不贷,重罚每晚给大家提洗脚水。
戒烟第一天倒也相安无事,第二天开始面面相觑,第三天一位仁兄潜入卫生间偷偷开戒,被我当场揪获后连说:“甘愿效劳,洗脚水我包了。”
我咽着唾沫强撑到晚上,暗想这戒烟的滋味虽然难受,有人打洗脚水倒也得到点补偿。可吹熄灯号了,开戒的仁兄仍无动于衷,催他,只是非曲直笑。我便怀疑有名堂。果然,另两位仁兄“方便”后回来,个个如遇大赦的样子,细看后全明白了,二君手指头上还夹着燃着的烟屁股。就这么着,“法不责众”,原定的禁令便在少数服从多数的压力下篡改成了“尊重自由,互不干涉”。
我告诫自己:“考验”的时候到了,无论如何不能被拉下水。
三位室友(当然不在是烟友)合谋要我同流合污,故意在我面前吞云吐雾,久久地吸,深深地咽,长长地吐,每一动作都表情夸张,还伴着“真香啊”、“真过瘾啊”的自语,一幅欲醉欲仙的样子。每到期此时,我都觉得喉咙里要伸出手,坐立不安倍受煎熬。无奈,只有躲避。但再躲,终究还要回寝室。三位室友大概明白一齐引诱我太浪费“粮食”,便实行“车轮战”,只要我进屋,必有一人得意地点起烟,有滋有味地对我呈出幸福状,我一离开,便赶快把烟掐灭,宝贝似的放进床头柜里。
戒烟的第九天,我收到父亲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天啊,三条“芒果”,三条“大前门”。且不说烟的档次在当时处境下属奢侈品,即使从数量上来说,按紧缩政策,也能维持三联单个月。晚上我头枕小木箱,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木箱里的香味挠得我五脏六肺都痒痒的,有几次看几位仁兄睡熟的时候,哆嗦着打开箱子拿出了烟,但最后还是咬咬牙放下了——
终于,漫长的难以忍受的一个月过去了,我渐渐能够坦然地对待三位室友吞云吐雾的诱惑了。有一天,在他们又在为搞不到烟票发愁时,我笑着打开小木箱,得意地说:“伙计们,每人两条,作为你们配合我戒烟的奖赏。怎么样?”室友们欢呼雀跃,先是如饿虎扑食般抢烟,点烟,深吸,然后才双手合十,连说“感谢上帝”,过罢瘾后才疑惑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我们配合你戒烟?”
我笑而不答。
的确,我至今感谢这几位同室之友,没有他们,我的戒烟也许会成为空话。说戒烟是人生大手笔,当然是笑谈而已,但人生旅途中,面对铺天盖地地种种诱惑,若能做到心平如镜静如止水坚守自我,也不失为人生严肃的大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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