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跟他一起去换手机。刚下楼，就被一楼小卖部的老板叫住——

知道吗？昨天晚上出事啦！老板压低嗓音用手示意我俩离他近些再近些，然后圆睁着两只豆眼，沙哑着嗓子说——

你们家客厅对面，五层，那个男的死啦！

啊？！

早上我送外孙上学，在锅炉房边的那片草地上，躺着一个人，被人用刀刺死了。

天哪！你不害怕吗？

唉，我当兵的吗！那时在海南岛，有时刮台风，渔民也听不到天气预报，台风一过，海滩上就会有尸体，被海水泡得，人都变形浮肿了。

是我报的警——老板一边说，一边向小区的后门望了望，然后继续说——我看到草地上有血，又躺着一个人，就走近去看，看样子，人已经死了。我就打110，警方说了，马上就到，我得在这儿等着，这案子得从我的笔供开始，因为是我报的案呀！

小卖部里的电话响了，老板接电话去了，我们也趁机抽身。

不愿意听到警车刺耳钻心的声音。

我好像挺麻木的，也不怎么害怕，木木的，就觉得，死亡这么突然，又这么容易。一个大活人，又没了。

不认识离去的这个人，也没有见过，当然，也可能见过，只是见面不识，无有印象。对于那个男子惟一的记忆是，大概两周前的傍下午，他和一个女人在屋里吵架，声音非常大，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听得出，很激烈，偶尔，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爆裂的响声。

是她妻子吗？也许吧，我没爬在窗户上看。只是听他感叹，唉！这么大年纪的夫妻了，怎么还吵架吵得这么凶。

真的，那种撕心裂肺，绝望的声音，已经远离我这个小家庭很远很远了。

几年前，也偶尔有过，现在都记不得当时是为了什么而吵，总之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现在觉得无关痛痒的，当时却好像生死攸关。自从听闻净空老法师的讲经光盘，明白了一些道理，人也比从前静了，烦恼也少了，心里虽然还会长草，但是，谢天谢地，毕竟是远离火山爆发了。

他跟小卖部的老板提及五层两周前发生的吵架事件，老板说，倒不至于是夫妻之间出的事，可能是债务上的。

那不就是讨债索命吗？唉！又是跟钱脱不了干系。

烦恼起于无明。有时想，人真是作茧自缚的奇怪生物，明明足够聪明的人，却常常愚痴如刀刃舔蜜的无知小儿。人身上的致命伤又何止贪、瞋、痴这三毒？！

是的，我好像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的，可现实往往是，解行不一，所以常常只落个嘴皮上的明白人。我知道，习气就像北京多沙的尘土一样，你必得时时勤而试之，否则，永远赶不上灰尘落下的速度。

去商场的路上，他跟我说，那次吵架发生后的第二天早上，他拉客厅窗帘时发现，五层那家的电视仍在忽明忽暗地闪着光，因为我们起得早，当时大概四点半多钟吧，按对面五层一贯的作息来看，是不正常的。

大概，电视一晚上就没关，也就是说，那一夜，一定有人失眠了。是谁？是清晨被人索去命了的那个男子吗？

从商场回家时，路过锅炉房边的草地，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让人觉出异常的迹象，小区内也再正常不过。那么，警方已经来过，又走了。

奇怪，中午睡午觉，明明右侧卧睡，按科学的说法，不会压迫心脏啊？！可是，我却梦魇了，神识知道自己在睡觉，没醒，想醒，可就是醒不过来，感觉到窒息，于是，拼命地喊，可是，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很着急，再喊，还是无声，我觉得我就要死了，很恐惧，但是没有办法。一瞬间，我对自己说，死就死吧，好像松了口气，然后，就醒了，睁开眼了。

我对他说，我刚刚死了一回，他笑，说给他听，他也没当回事。是的，死亡这种感受太个人了，尤其是这种安静的死亡，只能自己体会。

又到了太阳西下的时间，又是一个轮回，不知清晨离去的那位男子，你现在的神识飘在何处？希望你能放下仇恨，放下怨怼，放下委屈，放下舍不得的一切，尽量平和，尽量心无牵挂，尽量迎着光去，而不是郁而下沉。

去阳台关窗，发现推拉窗的窗缝里，落了很多小蚊子的尸体，像干燥的草灰一样。这些小蚊子们，你们现在都命归何处？

是我之前太不敏感，还是命运的巧合，这一个月来，令我目睹如此多的死亡事件？

生死不过一口气，在死亡的黑衣人没有走到你身边之前，你还是不会觉出危险，你还是觉得，死是多么遥远，多么与我无关的一件事。

在我从中午的梦魇中死去一回又活着回来的现在，我只想说，没有比死亡更孤单更力不从心的事了，除非你的内心有足够强大的能量与定力，否则，所谓平静的「安乐死」，只是用于安慰观者对肉体死亡的不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