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艺术 |
接到电话,马云飞背着他的三联画《我和我的一幅画》走了。
屋里,马丽,二马的兰州同乡柳以忤,东亮,在等。
那时,二马和东亮在双龙小区两室小厅的居民楼里已开始了他们的合租生活。
下午,马云飞的独自归来成了这一天的高潮。画没了,换成了马云飞手里的钞票,两千美金啊,三个人轮流将美金在手里过了一遍,好好沾沾马云飞的财气。
署名马云飞的《我和我的一幅画》为西客先生家里收藏总量过千件的中国艺术品名录上又增一笔。西客,前瑞士驻中国大使,在中国艺术家群落里有着颇高的口传频率。
马云飞请客,坐车到了东单,说去鬼街吃饭,公车还挤个啥意思,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大步一迈,走吧。 马丽的心情简直好透了,走在傍下午的北京大街上,脚步迈得头一次这么理直气壮,那种咱也是有钱人了的感觉真他妈爽,就连北京的天统统都是自己的。
《我和我的一幅画》是马云飞来北京后完成的第一组创作,四路通村落的那间小屋子不仅给了马云飞闷热潮湿蚊虫叮咬,也给了他得以长久地与自我对话,不断往内里纵深再纵深探究的一个人的孤独。与之后毕竟越来越舒适的生活环境相较,那时候的皮肉和精神都忍受了一些苦,但生活的道理明摆着,超越痛苦的结晶往往是美丽的。
二马和东亮迁到了通州滨河小区。
生活重又安静下来。
无所事事的马丽的燥好像行将爆发的火山前夜。初来乍到买菜活面揪面片包饺子打理一日三餐的热情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变得忍无可忍。
没有学历也谈不上一技之长的马丽成功应聘了一家餐厅的服务员。上班那天早晨,马丽将自己收拾得精神饱满。结果,不到中午,马丽就一脸怒气地回家了——受不了受不了简直受不了!!!
马丽以为自己是个能上能下的人,可是,马丽当真跟那些大多从各地农村来北京打工的小姑娘们为伍,看到她们为芝麻点小事就争风吃醋同行相忌,马丽竟有种被剥去尊严的耻辱,实在不是劳动可耻,而是自己的献身原来是有底线的。
尊称马云飞马师的一位兰州朋友继承了德籍妻子的家族产业,在北京开了一间公司。在朋友的德资公司里,早起晚归的马丽做了薪水不高的白领。不到半年,受不了人事之烦的马丽辞职了。重拾自由又感无聊的马丽,为一念之下失去一份体面的工作忍不住自责。
马丽的懊恼让马云飞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没有比他更了解马丽的了,这个女人就是太由着自己性子了,凡人凡事必顺其心愿,否则就横生枝杈。可是,除了他马云飞可以无条件地包容马丽身上那些遭人反感的真性情,谁又能够?!
这时候,时间已经指向了1999年的夏天,马云飞卖画的二千美金,也就是一万多人民币已花得所剩不多。其中包括两个人的生活费,给父母寄的钱,马丽逛街买衣服美容的开支。
一向爱美的马丽在33岁的年龄对美的挑剔比任何时候都苛刻。治雀斑,纹眉,脸上的皮褪了又长,雀斑灭了又生,纹眉,又洗眉。并不是岁月夺去了一个女人的容颜,而是烦恼心。
马丽烟酒上瘾。它们就像她的左膀右臂。
除了与她的乐子逗乐,更多的时间,马丽都靠在床边,闷头读书,在脸上对镜贴黄瓜。
因为酒精的刺激,居家闷闷不乐的马丽在众人聚餐的场合往往变成了大嘴巴。马丽太需要一个抒发自我的渠道了,她的好说完全等同于演戏之于演员,写作之于作家。马丽感兴趣的还不是女人间的家长里短,她参与男人们关于艺术的讨论,并且常常抢了众人的风头,成为话题发言的主角。对于艺术圈的新鲜事,以及各艺术家作品的风格,马丽的点评和她用她的激昂衬托得颇有状态的乱发,衣饰,以及持烟的手势,在局外人的眼里会以为某个艺术家在慷慨陈辞。当然不排除马丽原本就在心性上与马云飞等艺术青年气质相投的因素,再者,马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聪明,使得她具有将她听到看到的一切化为己有的能力。
沉默的马云飞只在越喝越高的马丽得意忘形的时刻低哑着嗓音一再重复那两个字:马丽—马丽—。
争吵声越来越大,门被踢开了,激烈的冲撞声。马丽将刀抵着自己的胸口,看着 一米见外的马云飞。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说话。在可怕的寂静中东亮取下了马丽手里的刀。马丽并没有执拗,也许,在东亮走向马丽的那一刻,马丽就做好了放手的准备。酒醉的马丽再把自己往绝境里逼,面对了结生命的那一刻,马丽还是清醒的,她知道她还贪生。
这是二马八百次争吵中称得上认真的一次,离婚协议都拟好了。当然,婚没有离。一个人返回兰州的马丽没几日就在电话里向马云飞承认错误。只要马丽离不开马云飞,他们的每一次感情危机就只是有惊无险的一场闹剧,许多年后,只会成为两个白发苍苍老人嘴里“最浪漫的事”。
1999年年底,马云飞反映周围艺术家生活状态的组画陆续出手,合计人民币约十五万元。毫无疑问,马丽的骄傲和满足溢于言表。
不久,突如其来的搬家事件冲没了二马因为卖画过上好日子的喜悦。
一天下午,突然一阵砸门声,当时,马丽和马云飞的妹妹小红外出,屋里,感冒发烧的马云飞正睡得昏昏沉沉,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情,不一会儿,声音大得吓人,又砸又蹿,大有夺门而入的气势,一向谨小慎微的马云飞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门,没等马云飞回过神来,一帮公安已四散开来将家里乱搜一气。盘问中,马云飞老老实实交待了自己的职业身份来处,然后将暂住证递上前去,公安同志十指麻利地将暂住暂撕成两半,然后对马云飞说,走,跟我们走一趟。弯腰进入楼下的警车时,马云飞扫了一眼,已有十来号同行与他一样束手就擒,严以待命。
除了盘问就是等待,直到晚上,公安在通告了两项重要指示后才陆续放人,指示一、罚款人民币2000元,第二,限三天之内搬离通县。马云飞连夜在偏僻的小区西马庄找了房,第二天下午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就开到了楼下。彼时,公安们正在为滨河小区的部分房东开思想教育大会,据返回的房东说,公安说了,就是让给卖菜的住,也不能租给画画的。因为这句话的撑腰,走之前,二马被房东敲了竹扛,被迫罚款一个月房租。
站在用废旧纸箱打包的零乱空旷的屋里,看起来有些疲倦的二马脸上尽是平静的隐忍。
让马云飞和诸多同行冤屈的是,这次没头没脑的被抓仅仅是因为一次欲在宋庄举行却前提透露了风声而被迫封锁的展览,对策展人和参展艺术家的搜查最终扩展为一次对通县艺术家聚集地的大规模突袭。尽管马云飞对那次展览和策展人并无所知,但倒霉的是,在错误的时间马云飞正好错误地呆在了家里并且错误地打开了门,但凡当天下午马云飞和马丽小红一起上街,但凡马云飞忍住外面的砸门声就当自己不在家,很可能会逃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