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烛:司马相如靠琴歌《凤求凰》追求首富之女卓文君?(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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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求凰:琴挑卓文君
洪烛
我知道有两个琴台。一个在武汉,一个在成都。
我知道有两个知音的故事。一个是春秋时期的伯牙与子期,另一个是汉代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
我也就知道了有两个心心相印的乐曲。一个叫《高山流水》,一个叫《凤求凰》。
一个是友谊的颂歌,一个是爱情的绝唱。
汉阳龟山西麓月湖之滨的古琴台,与黄鹤楼、晴川阁并称武汉三大名胜,因为楚国的琴师俞伯牙曾在此抚琴,被路过的樵夫钟子期听出了门道:“美哉!巍巍乎志在高山。”伯牙继续弹奏,又被子期识别出弦外之音:“美哉!荡荡乎意在流水。”伯牙喜出望外,与子期结交为挚友,约好来年再会。第二年重游故地,子期却已不幸病亡,伯牙悲伤地在子期墓前再弹一遍《高山流水》,就扯断琴弦,摔碎琴身,发誓今后永不鼓琴。
成都通惠门附近的琴台路,原先叫琴台故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当垆卖酒所在地。据《蜀典·器物类》记载,司马相如善鼓琴,所用琴名为“绿绮”,系当初应梁孝王之约写了《如玉赋》,梁孝王读后心花怒放,而慷慨回赠的礼物。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绿绮”,也就与“号钟”、“绕梁”、“焦尾”并称中国古代价值连城的四大名琴。
司马相如尚是落魄书生时,仰慕临邛首富卓王孙之女卓文君美貌,加上知道她也是音乐发烧友,终于找了个机会去卓王孙家作客。当主人见司马相如名琴在怀,要他展示琴艺时,他就在客厅里别有用心地自编自演了一曲《凤求凰》。“卓王孙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藏在屏风后面窥探的卓文君,见司马相如一表人才,弹拨的琴曲有求偶之意,分明是在表白暗恋,似乎还挑逗自己中夜私奔。“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这就叫一见倾心。曲终人散后,贴身丫头捎来司马相如托交的字条,果然是邀约在临邛城门口的都亭会面。卓文君在丫头陪伴下赴约,发现司马相如早已雇好车马等候,拉上美人就连夜赶回老家成都。
司马相如经历了出蜀、进京、游梁、还乡,再由成都至临邛,才与卓文君邂逅,正因为极其偶然,更显得有缘。有缘才能千里来相会。临邛位于成都西南百里,在司马相如的时代,也只需一天的行程,好像近得不能再近了,就当串个门吧。可为了到达这个目的地,司马相如此前已无意识地在汉帝国帝版图上绕了好大的弯路:原本向往远方,经受挫败而折返,才在家门口或者说离家不远的地方,巧遇美人。真是仕途上失意,情场上得意。这个美人又是其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贵人。有美人相助,司马相如才有了新的远方,才有了更为开阔的明天。凤求凰,而得到凰之呼应与陪伴,是司马相如绝望中的希望,失落后的意外收获,构成人生一大转折点。爱的滋润,安慰了他父母双失的孤独,也愈合了他事业上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创伤。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间有红线相牵,还真得感谢一个关键人物:王吉。他是司马相如的“发小”(少年时的好友),恰巧在临邛做县令,听说司马相如投奔远方屡屡碰壁,退回老家后又无人照应,住在父母留下的破落宅院,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就有心施以援手,邀请他来临邛小住。走投无路的司马相如,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马赶赴临邛。从长安到梁园,都是空欢喜,更尴尬的是回到成都也衣食无着,命运对他一次次关上门,可毕竟,又打开一扇窗。苦海无边,回头也没找到任何办法,所幸还有一个好友在招手:临邛是岸。长安、梁园、成都,都是伤心地,都让司马相如失望,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临邛这个小地方,给了他一线希望。只要有希望,就是好地方。
司马相如作为县令地客人,被安排在都亭住下。都亭,相当于县政府招待所吧。老友重逢,免不了喝几盅小酒。司马相如好久没和人尽兴聊天了,借着酒意,把经历的几次起落以及面临的窘境合盘托出,总算渲泄了一把积郁。前半场,王吉都没怎么插得上话,只是默默倾听。边听边想:如何才能帮助落魄的友人渡过难关?他是当个县令就很满足的人,却一直很敬佩司马相如超人的才情和高远的志向,相信他是人中之凤,目前虽落到无枝可栖的田地,但只要能得到一股好风推送,就可趁势直上云霄。
忽然,他想到什么,就问:“卓王孙你听说过吧?”
司马相如回答:“临邛首富,巴蜀名人,谁不知道啊。”
“那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
“临邛第一美女,加上又是首富之女,她的故事早传到成都了。据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可惜她十六岁出嫁后,因丈夫病逝,现在又回到娘家寡居。”王吉看着司马相如,开起了玩笑,“她有她的不幸,你有你的不幸,可你俩若是走到一起,绝对是幸运。优势互补,劣势全无。堪称天造地设。”
“人家是豪门,我这穷书生,根本不会被放在眼里。”
“你别灭自己威风。我有办法。”于是酒席的后半场,都是王吉在传授机宜。司马相如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自然明白王吉用心良苦,也就答应一试。
从第二天开始,王吉每每有空,就带着各种礼物去都亭看望司马相如,毕恭毕敬,嘘寒问暖。别人问这位贵客是谁,他骄傲地回答:“一位大才子,从京师回来的,见过大世面。”他盛情款待,客人似乎还不大满意,架子很大,一开始还勉强接见,后来就不耐烦,经常托病避而不见,只让陪护的佣人出来打声招呼。有时还嚷嚷此地无趣,想走的架势。堂堂县令王吉,不仅不敢生气,反而加倍谦恭。此事很快传遍全城。临邛的富商们为巴结县令,想让他有面子,便轮流作东,替县令设宴款待贵宾。县令每次作陪,都尽量找让贵宾开心的话题。但能看出来,他自己也很开心。首富卓王孙听说了,自然不好缺席这一仪式,也照章办理。给住在都亭都司马相如递上请柬,并邀县令陪同。县令欣然答应,并早早赶来,见卓王孙府第已有一帮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等候,可见这场家宴的隆重。午时已过,司马相如仍然未到,派专人驾车去迎请,回话是客人身体欠安,来不了。瞧把县令给急的,不仅不敢先吃,还亲自登门相请,终于把摆架子的贵客接过来了。显得司马相如并不想来,完全因为盛情难却,不想让主人扫兴。这一周折,反而使卓王孙充满感激,觉得门庭生辉。司马相如一落座,果然很有派头,应陪客们礼节性问候,谈起进京与游梁的阅历,尽挑光辉的讲,让众人仰叹。
王吉猜到了:家里举办如此隆重的盛宴,卓文君不可能不关注。为了使司马相如的表现更出彩,更有可能吸引藏在深闺的卓文君注意,王吉把话题转向才艺方面,向众人介绍司马相如弹得一手好琴,家传的古琴总是随身携带。卓王孙自然邀请司马相如弹一曲,让满桌宾客一饱耳福。
其实卓文君一直在隔壁,倾听宴会席上的高谈阔论。听说家里宴请县令的朋友,是一位京师回来的才子,卓文君很好奇。当琴声响起,一下子勾住她的心弦,她忍不住悄悄移步到屏风后面,从雕花的缝隙偷看贵客的形象,果然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文艺范儿,风度翩翩。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仿佛梦中情人,如期而至。听说话时,她总觉得这位客人似乎话中有话,不只是说给列席者听的,更是说现场之外的自己听的。听弹琴时,她不再怀疑自己的敏感是自作多情,分明听出了弦外之音。看来这位客人真是有备而来,不只是有心人,还是有情人,就是为来唤醒自己的心灵感应。当她既惊又喜地打开客人托丫头传递的字条,更证明了这一点。也许,这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的吧?否则,怎么能巧合得如梦如幻,又自然而然,浑然天成?既然如此,自己怎么能拒绝呢?这难道不是最憧憬的事情吗?只不过有点不太敢相信:它就在今夜变成了真的。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一见钟情,一半要归功于老天爷,但还有一半,是王吉的功劳。既使在今天看来,王吉不是红娘,却胜似红娘。这位县太爷忽发奇想,好像是乱点鸳鸯谱,却暗合了老天爷的旨意。老天爷也不忍心让司马相如再受磨难,送了一份大礼。
司马相如是爱江山的,却未被江山所爱。好像是作为一种补偿,他得到了美人。美人也是他的半壁江山啊。有了这半壁江山,他不再一无所有,不再孤苦伶仃。他又恢复了自信。自己终于成了有家有爱的人。家园,也是一种江山啊,普通人的江山。只要有爱,做个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呢?在两个人的王国里,自己也是有王后的,不再是孤家寡人。
再次回到成都。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司马相如不再两手空空。他还带了个人回来。带了个自己爱的人回来,不是衣锦还乡,却胜似衣锦还乡。
蜜月还未过完,为了支撑起小小的家,司马相如就变卖了车马,文君也把自己的头饰当了,夫妻开店,在如今的琴台路一带卖热酒熟食。文君亲自坐在垆边沽酒算账,相如也系上围裙,用写字弹琴的手端盘洗碗,当起了“服务生”。“文君当垆”、“相如涤器”的典故,由此而来。
只有在忙碌一天、关门打烊之后,相如才搬出琴来,为同甘共苦的爱妻重演一段《凤求凰》,安慰并感激她付出的辛劳。虽然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却举案齐眉,琴瑟相和,过着苦日子,心情却是甜美的:只要两个人形影不离,一直都是“蜜月”。
有人说按照汉代婚姻制度与婚俗,倡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义”,丧夫的文君不能“二适”(再嫁),要服丧、守寡,至少要三年。新寡的文君要再嫁,没法明媒正娶,只有采用“私奔”这种似乎显得极端的方式。“私奔”本出于无奈,因遇见真爱而不得不为之,却成为一种另类的美。我见过一篇文章,标题就叫《历史上最美丽的私奔: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究竟美在何处?我仔细一想:还是美在文艺吧?这是两个文艺青年的私奔。尤其那个时代,卓文君这样才貌双全又财貌双全的文艺女青年,极其难得。换一种说法也讲得通:历史上最文艺的私奔。甚至不妨更武断点:历史上最完美的私奔。不像是情感的偷渡,简直是携手奔向金光大道,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这是天作之合啊。美在天意。但说到底,还是两颗心一拍即合,两个人互相激励的勇气感天动地,使天公作美。私奔这种可能变成悲剧也可能变成闹剧的反常规情节,在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身上,彻底变成了喜剧,而且是美丽又浪漫的喜剧。
成都的琴台,是绿绮琴大放光彩之处。成都的琴台,喜气洋洋。后来,“绿绮”甚至成了古琴的别称。成语“红拂绿绮”中的绿绮,借司马相如以绿绮琴挑文君的典故,指能于流俗中识名士、敢于追求自己幸福的古代奇女子。卓文君不简单,不仅敢于追求,而且追求成功了。中国古代名琴中,绿绮最让我刮目相看、倾耳相听,不在于多昂贵,而在于它最知音最知心,因而最知冷知热。一段超凡脱俗的爱情传说,使其有了灵魂,有了记忆,有了非名利富贵所能攀比的荣耀。
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这个“挑”字,当有挑逗之意。但也未尝不可作为挑选来理解。人在挑选琴,琴也同样在挑选人。弹琴的人,也借琴声来表达心声,借琴声来挑选真正的知音与知己。
这哪是琴台啊,分明是凤凰台。这哪是绿绮琴啊,分明是凤凰琴。这哪是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分明是凤求凰:没有梧桐树,也照样玉树临风,没有金刚钻,也照样完成了瓷器活。爱情自古即是易碎品,可偏偏就有人能使之成为完美无缺的传奇。这哪是流行的佳话,分明是不朽的神话:别人以物易物,你们以心换心。绿绮琴啊,说白了只是道具。关键得看谁的手在弹,谁的耳朵在倾听,谁的眼睛在说话,谁的心在颤栗……
诗圣杜甫晚年在成都凭吊司马相如遗迹琴台,当场写下《琴台》一诗:“茂陵多病后,尚爱卓文君。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归凤求凰意,寥寥不复闻。”有人评论:“言茂陵多病后,尚爱文君,其文采风流,固足以传闻后世矣。”(《杜诗直解》)
成都,先有司马相如的琴台,后来又有杜甫的草堂。司马相如消失了的琴声,照样能给杜甫带来新的灵感。
其实,在杜甫之前,名列“初唐四杰”的卢照邻,就写有《相如琴台》:“闻有雍容地,千年无四邻。园院风烟古,池台松槚春。云疑作赋客,月似听琴人。寂寂啼莺处,空伤游子神。”
在杜甫之后,边塞诗人岑参的《司马相如琴台》,更是把千里明月、千古明月所照耀的名人故居,写得悲伤而又不乏一缕悲壮:“相如琴台古,人去台亦空。台上寒萧条,至今多悲风。荒台汉时月,色与旧时同。”
琴台在唐朝,快成了同题诗大赛的擂台。田况《题琴台》:“西汉文章世所知,相如宏丽冠当时。游人不赏凌云赋,只说琴台是故基。”
王素《题琴台》:“长卿才调世间无,狗监君前奏《子虚》。自有赋词能讽谏,不须更著茂陵书。”
王素《题琴台》:“长卿才调世间无,狗监君前奏《子虚》。自有赋词能讽谏,不须更著茂陵书。”
韩绛也有一首《题琴台》:“车骑拥客安在哉,绮琴何事有遗台。当时卒困临邛辱,异日宁知论蜀才。园令官闲多病后,茂陵书奏侈心开。文章光燄留千古,陈迹犹存尚可哀。”
成都的琴台,不仅有才子的风雅,而且有佳人的艳情,似乎比武汉的琴台频添了几分温柔与浪漫。武汉的琴台是男人与男人的相互欣赏,成都的琴台则是男人与女人的天作之合。武汉的琴台清高激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此曲只应天上有,成都的琴台则是市井里建设的伊甸园,虽然也可遇而不可求,但毕竟提供了成功的范例。武汉的琴台还有个附属地标,一条叫琴断口的古街,分明在诉说生离死别的悲剧性结局。成都的琴台则是喜气洋洋的,象征着琴瑟相和、花好月圆,至少,会让渴望幸福的人们对缘份多一点信心。瞧,他和她在茫茫人海里,不就是这样相遇并且会合的吗?总有一个人会吸引住你的目光,总有一条路会带着你走进他(她)的心里,总有一根线会像琴声一样,把你们拴在一起。
汉代刘歆著、东晋葛洪辑抄的《西京杂记》,没有遗漏“卓文君私奔司马相如”这个美妙故事:“文君遂相与谋于成都卖酒”,可见文君与相如夫妻开店的地点就在成都。梁载言作《十道志》,尊从此说,称成都的“琴台即相如与文君贳酒处”。唐代李商隐以诗赞美女主角:“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又有诸多诗人争相歌咏。卓文君曾在成都当垆之说,就此成为佳话。
《西京杂记》甚至连卓文君的眉毛都不放过,真是体察如微:“司马相如妻文君,眉色如望远山,时人效画远山眉。”卓文君画的远山眉,就这样流行起来。该书还夸奖文君“脸际常若美蓉,肌肤柔滑如脂。”后来到了唐朝,才有白居易《长恨歌》对杨贵妃”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描写。
明代高启的《当垆曲》,为文君配画、配乐、配诗了,使这位传奇女子当垆沽酒的动作,也像是舞姿,荆钗布裙,也可以与《霓裳羽衣曲》媲美:“光艳动春朝,妆成映洛桥。钱多自解数,筝涩未能调。花如泰苑好,酒比蜀都饶。深谢诸年少,来洁不待邀。”
卓文君堪称“天下最美的老板娘”,也最著名、最经典。可能因了她的缘故,老板娘这一形象,给枯躁乏味的商业活动增添了温软的诗意。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同时还是才子佳人的特型代言人,他们突破了书生与小姐一见钟情的套路,进入故事经常省略的后半部分:俩人抛弃一切在一起究竟怎么办?怎么样?司马相如有了卓文君的辅助,成功地解决了这一难题。爱情不只需要空气,也需要面包(或者说粮食)。但有了爱情,面包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只要两个人都有一双勤劳的手,就能自食其力。卓文君之于司马相如,不仅不是拖累,也不仅仅是贤内助,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而且可以并肩作战于商场。这就是老板娘与老板夫人在概念上的区别,她是可以独挡一面的,不只是精神后方,同时也是合作伙伴。卓文君鼓励了司马相如,更鼓励了担心爱情百无一用、离开物质基础就没法活的世人:拥有物质基础不见得就能拥有爱情,但拥有爱情,可以去创造物质基础。当爱情遇见柴米油盐,并不那么可怕,没准会增加一种调料、一种燃料、一种力量。身单力薄的人,也可能因爱情多长出一双手、一对翅膀。司马相如怎么也想不到啊,自己会成为天天为稻粮谋的小老板,但因为有卓文君这个老板娘的配合,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甚至不乏诗情画意。岂止如此,许多大老板都可能羡慕他的:有一个善解人意、八面玲珑的老板娘,才是无价之宝。
我们也不妨用当代思维,来进行一番故事新编: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是最早下海的文人。他们告别了琴棋书画,在闹市区开起一家酒店。一个是董事长,一个是总经理。治理有方,生意很红火。卓文君本是富绅家的大小姐,因为爱上穷书生司马相如,遭到父母反对,才私奔的。用今天的话来说,他们是非法同居。再美好的爱情,也离不开柴米油盐,娇滴滴的卓文君遭受到现实生活的磨炼,渐有阿庆嫂之风:“祭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而司马相如呢,也开始学会算帐了,到哪儿都随身带着计算器。他发现,挣钱比写诗更快乐。几年下来,也算是个大款了。这就是他们在新时代里的新活法。
川菜中有一道“夫妻肺片”,跟司马相如、卓文君本无关系,可我每次听到这菜名,总下意识地联想到成都,联想到成都那一对最著名的夫妻。他们开的小酒馆,早就拆迁了吧。可走过因他们的故事而得名的琴台路,仍然能闻见酒香,不,我闻见的是爱情的味道,仍然能听见琴声,不,我听见的是超越时空的回音。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凤求凰》,即使成为绝唱了,仍然有深入人心的回音。每一对在琴台路携手散步的情侣,心里都会有一堵小小的回音壁。“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世传的《凤求凰》还有另一首:“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知音最知心。卓文君不仅是司马相如的知音,还是他生命中的红颜知己。司马相如哪是在弹琴啊,分明是在撩拨文君的心弦,以一曲《凤求凰》,一下子就抓住了少女的心。那一年是景帝后元六年(公元前143年),相如大约二十九岁,文君十七岁。文君不仅有灵敏的耳朵,听懂了司马相如琴声里的心声,更有一双慧眼,慧眼识英雄。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两袖清风的书生并非凡夫俗子,置身于一堆官僚与富豪中照样显得鹤立鸡群,日后必当鹏程万里。她还想助其一臂之力,帮他飞得更高更远。其实是在比翼双飞。
如果只有武候祠、杜甫草堂,代表不了成都生活的全部。怎么能少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琴台呢?这才是最能体现成都万般风情的景点啊。成都的平民化是一大特色,自古即以宜居著称,当代的广告语更吊人胃口: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美景之外,还有美食、美人。成都的美食文化,因为出过卓文君这样的老板娘(放在今天而言,已成形象大使),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更有文化了,也更有人情味了。她可不是花瓶,还是温酒揽客、盘点流水账的女掌柜。她也不是一般的豆腐西施之类老板娘,还是改变了大才子司马相如命运的女人。如果你知道她又是为了爱情而舍弃富贵、放低身段奋斗于市井中的千金小姐,会觉得她更了不起了。简直是完美的女性,把林黛玉与薛宝钗的优点集于一身,不仅在琴棋书画方面与才子有共同语言,为人处世、撑持家业也游刃有余。司马相如遇见这样的女人,岂止是有艳福,堪称幸运。小夫妻当垆买酒那一段好像很落魄的经历,使司马相如真正走出书斋了,呼吸到人间烟火,即使他后来成为宫廷文人,也因有过低层生活的滋养而不至于完全丢掉真性情。
就司马相如一生而言,这一时期的形象是最自由、最浪漫、最真实、最有体温的。很多人都因他的这段情史而觉得他有亲和力,跟太多只会吊书袋或名利熏心的文人区别开来。一万个文人里可能只有一个真情种,司马相如绝对是万分之一。一万个情种里可能只有一个流芳百世,司马相如就是万分之一的万分之一了。可如果没有卓文君,没有卓文君的配合,司马相如能做到脱颖而出吗?情史,可不是一个人能独立完成的。成功的男人后面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就是最早的范例。在成都时期,卓文君甚至无法隐身于男人后面,而不得不走上台前,与夫君并肩抵抗生存的压力。她不是幕后的女人,而是女主人。她不是配角,而是女主角。司马相如进入文学史了,卓文君也是文学史里的女人,确切地说,是对文学史有功的女人。助了司马相如一臂之力,也等于助了文学史一臂之力。作者、作品,固然是文学史的硬实力,但与作者、作品相关的传奇,也能为文学史注入软实力。正因为有类似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这样的佳话,中国文学的堂前燕,也一样能飞入寻常百姓家。
清人尤侗称赞卓文君是司马相如的第一知己:“予谓文君之事,不足为相如病也。以相如之才,事景帝、孝王,皆不能知,而临邛令与诸富人又不足与言,乃文君独能怜才,国士之遇出于闺中,生平第一知己,在汉天子上矣。文君之从相如,不减红拂之识卫公;相如之挑文君,不愈仲容之追貉婢乎!”尤其难得的,这还是个在贫困时期结识的红颜知己。不只可以同甘,更能共苦。一方面说明文君不势利,另一方面也证明她有眼光。女子择偶时不嫌贫爱富,难。慧眼识英雄,难上加难。这得冒多大的风险?这得有多大的勇气?好在司马相如后来并没有让她失望。没准正是她的勇气,也使司马相如变得勇敢。没准正是她的信赖,使司马相如对自己对别人更有责任感。没准正是她的鼓励,使司马相如真的成了英雄。换句话说,如果司马相如没有遇见她,或者遇见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人,没准生活就是另一番模样。
文君夜奔,比红拂夜奔发生得早,一样的月光,一样的心跳。隋末司空杨素家妓红拂本姓张,因手执红色拂尘,故称作红拂女。文武双全的李靖想投靠杨素门下,面试时被拒,站在一侧旁听的红拂却觉得这位访客谈吐不俗、必成大器,托门人跟踪,探得李靖住处,深夜孤身前往敲门,表明愿一路陪伴其创业。天亮后,两人扮成商人离开长安,前往汾阳投奔李渊与李世民。李渊父子起兵后,李靖为创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平定江南,并攻打突厥,活捉颉利可汗,被封为卫国公。红拂自然成了一品夫人。红拂夜奔,是否受到文君夜奔的影响?女人只会为爱情而夜奔。爱情是女人醒着时也会做的梦。文君与红拂,都是做着这个梦奔向远方的。
从直抒胸臆的《凤求凰》来看,司马相如即使在人生的低谷期也很自信,自视为人中之凤。卓文君在他眼中就是凰,是命里注定的另一半。凤与凰,正如琴与瑟,是绝配,是最佳搭档。独自也能活,但若能有共鸣,有陪伴,不是更好吗?彼此都会大大激发对方的潜能,在改变对方的过程中,自身也得到完善。这样的搭配,这样的爱,就不是相互消耗,而是相互补充。
唐代诗人张祜《司马相如琴歌》,道出了对这段爱情故事的感叹:“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
有人列举了司马相如《凤求凰》对后代文学尤其戏剧的影响。譬如,《西厢记》中张生隔墙弹唱《凤求凰》,说:“昔日司马相如得此曲成事,我虽不及相如,愿小姐有文君之意。”《墙头马上》中李千金,在公公面前以文君私奔相如为自己私奔辩护;《玉簪记》中潘必正亦以琴心挑动陈妙常私下结合;《琴心记》直接把相如文君故事搬上舞台……这位佚名的评论家发现了这两首琴歌赢得后人津津乐道的原因:首先在于“凤求凰”表现了强烈的反封建思想,相如文君大胆冲破了封建礼教的罗网和封建家长制的樊篱,什么“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孟子·滕文公下》)什么“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仪礼·丧服》)什么“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班昭《女诫》)什么“男女……无币不相见,”(《礼记·坊记》)“门当户对”等等神圣礼法,统统被相如文君的大胆私奔行动崐踩在脚下,成为后代男女青年争取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的一面旗帜……其次,在艺术上,这两首琴歌,以“凤求凰”为通体比兴,不仅包含了热烈的求偶,而且也象征着男女主人公理想的非凡,旨趣的高尚,知音的默契等丰富的意蕴。全诗言浅意深,音节流亮,感情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融楚辞骚体的旖旎绵邈和汉代民歌的清新明快于一炉。即使是后人伪托之作,亦并不因此而减弱其艺术价值。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这段公元前的自由恋爱,有激情,有勇气,有智慧,有美感又有力量。到了今天,仍被公认为“世界十大经典爱情之首”。国外媒体评比时,中国有三对情人入选其中,除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位列第一外,唐明皇与杨玉环位列第三,徐志摩与陆小曼位列第十。
我每次来成都,可以不再去武候祠、杜甫草堂,却总想到琴台路走一走。那才是散步的好地方。虽然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酒馆早拆了,琴台也似是而非,可毕竟这一对小情侣的名字是抹不去的,故事是忘不掉的,哪怕只是凭吊一下名存实亡的遗址,也觉得那幕爱情的戏剧仍会重演。只不过剧中人换成了别的情侣的名字。凤求凰,凤求凰,即使凤凰涅槃了,浴火之后还会重生,还会继续前世的追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是成都的荣誉市民,使成都在象征的意义上不只是一座休闲的城市、消费的城市、琴棋诗画的城市,也是一座永远在恋爱的城市。我在宽巷子窄巷子泡吧,或者随便在哪条无名街道的茶座坐坐,都会下意识地关注一下:有没有老板娘啊?老板娘长什么样啊?跟卓文君像不像啊?毕竟,我来到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地盘。我也会暗暗打量周围喝茶、搓麻将的成都人,在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时代,他们的顾客,没准也是这样的神态、这样的性情。好安逸哟。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酒店乃至琴台,为成都增色。
还有另一种说法:司马相如携卓文君回到成都,日子过得紧巴巴,再美的爱情,光靠喝西北风无法滋养。他们所开的酒馆并不在成都,而是在卓文君的家乡临邛。是卓文君想出的一着“苦肉计”,为了博取父亲的同情与援助。卓王孙对女儿的私奔很生气,曾放出狠话:“女至不才,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当女儿在成都过不下去,回到家乡又不敢进家门,只在一街之隔处当垆卖酒,卓王孙一方面觉得很丢面子,另一方面也有点心软了,加上有亲友相劝:“看来文君真爱相如,愿意与之同甘共苦。相如人虽穷,志不穷,宁愿自食其力,也不愿沾文君的光向你伸手。你也就不必太让这小两口吃苦了。”卓王孙也就找个台阶下,分给女儿百万钱财和百位仆佣,让她跟司马相如回成都置地买房,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就成了进入《史记》的爱情故事:“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司马相如因为卓文君而一夜暴富,特意在豪宅的后花园搭建一座琴台,以纪念自己与卓文君因琴曲而结缘。还特意买下一口井,以酿酒合欢。如果说当初开店卖酒时心里还有点苦,此时已彻底变甜了。美人作伴,琴棋书画诗酒花,这种神仙眷侣的逍遥生活,整整过了五年。
这一段真实的爱情,变成了传奇,不仅使琴台出名了,连那口井都未被遗忘,人们美其名曰文君井。不只成都有琴台,在卓文君的娘家临邛,今天的邛崃市临邛镇里仁街,也有琴台,还有文君井,以及文君梳妆台、当垆亭、酒肆、听雨轩等。当地人说,那口井壁为黑粘土、杂有陶片的西汉遗井,就是卓文君取水煮酒的。有《邛崃县志》为证:文君井“井泉清冽,甃砌异常,井口径不过两尺,井腹渐宽,如胆瓶然,至井底径几及丈,真古井也。”。形似一口埋入地下的大瓮。
作为文君故里,临邛不仅弥漫着酒香,还弥漫着诗香。李商隐《寄蜀客》:“君到临邛问酒垆,近来还有长卿无。金徽却是无情物,不许文君忆故夫。”诗中的金徽即琴徽,指琴,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那把绿绮。故夫指卓文君先夫,其因先夫病故居家,才有缘与司马相如相恋。意思是说,琴做他们的媒介却是那样地无情,致使卓文君不再思念自己的前夫。有琴则无情(忘了旧情),道是无情却又有情,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一见钟情,彼此都达到忘我的境界,不亚于一次凤凰涅槃般的新生。到底是擅写无题诗的朦胧诗鼻祖,写有题诗也下笔孤绝、角度独特。
陆游到此一游,专门写过《文君井》:“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几度上琴台。青鞋自笑无羁束,又向文君井畔来。”现代的大才子郭沫若,追思遥远的风流:“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实系千秋佳话,故井犹存,令人相住”。1957年10月他到邛崃,踩着陆游的脚印,也写了一首同题的《文君井》:
"文君当垆时,相如涤器处,反抗封建是前驱,佳话传千古。会当一凭吊,酌取井水中,用以烹茶涤尘思,清逸凉无比”。此诗现已刻在石壁上,立于文君井东。
在陆游与郭沫若之间,碑林里,题文君井的,还有许多名人名篇。譬如赵熙:“汉家遗韵井华新,第一风流卖酒人。合为长卿题汲古,好凭牛峤试烧春。恩缘至竟推王吉,庸保归来作使臣。赚得王孙浪悲喜,叨逢武帝似文君。”譬如刘孟伉:“万古斯文岣嵝齐,书成封禅又遗讥。墓堂苦语闻和靖,不道斯人未有妻。”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司马相如因女人而改变命运、改善生活,在某些人眼里总有点吃软饭的味道。司马相如毫不介意,甚至颇为自得,这真叫软饭硬吃。之所以对此很是硬气,还源自与卓文君是真爱。血浓于水,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已经血乳交融,不是血缘关系,胜似血缘关系,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哪还分得那么清楚?都已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了,又何来软饭硬饭之区分?不都是饭吗?一日三餐是否可口、是否甜美,还得看共同进餐的伴侣感情浓到什么程度,只要真有心灵感应,彼此怜爱,自然能同甘共苦。即使粗茶淡饭,也甘之若饴。别人怎么看待怎么猜测,是别人的事情,与他们俩人无关。
当然,不仅有人冷嘲热讽司马相如开吃软饭之先河,更有人遣责他还有劫色窃财的嫌疑。直到前些年,王立群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还说司马相如如果“因为卓文君美而琴挑,目的无非是抱得美人归,似乎无可厚非”。但又提出惊人的假设:“并不能排除司马相如琴挑文君之后还有其他目的。如果先劫色后劫财,就是一石二鸟,当然,人品就大打折扣了。”这分明以一种“爱情的阴谋论”,把司马相如置于道德的审判席上。为增强说服力,王立群还引用三位古人的话作为证词。“扬雄第一个提出司马相如是‘窃赀’,是劫财。”北朝的颜之推也推波助澜地加了评语“窃赀无操”,唐人司马贞的《史记索隐》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视:“相如纵诞,窃赀卓氏。”三点成一线,不同时代的三位文人异口同声的说法,似乎裁定司马相如不仅是高明的盗花贼,还巧妙地顺手牵羊发了一笔横财。司马相如的形象顿时变得复杂了,蒙上一层阴影。让人越来越看不透了。
我倒觉得,类似的判断即使不是出于羡慕嫉妒恨,也极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不管是否止于理义,出于情是肯定的,如果无情或伪情,是装不出来演不下去的,好事也会搞砸的。正因为动了真情,琴声才有魔力,抓住美人的心。正因为君子坦荡荡,所作所为才能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带一点磕磕绊绊。司马相如当时眼里只有爱神,并无财神。至于后来因爱而发财,纯粹是爱神施予其额外的奖励,并非强求的,自然也却之不恭了。司马相如肯定是情种,却不见得真是财迷。况且,在爱之外,他确有功名心,也是企望济国安邦、青史留名,绝非见钱眼开,万贯家财就会满足的。人世间他最在乎这两样:一个是情史,一个是青史。如果只能二选一的话,他极可能独取前者。重情才能重义,仗义必然疏财。说实话,即使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把钱财真放在眼里、多当回事儿。这种典型文人的典型性格,后来被其仿效者李白表达的淋漓尽致:“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对自身才华充满自信,使司马相如在钱财面前不可能那么“鸡贼”。那太小瞧他了。他会为江山美人而折腰,却不可能钻进钱眼里,为发家致富而屈膝。
江山美人,其实有一样就够了,就可以满足基本的理想。有了美人,江山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司马相如弹琴,能感染天下人固然好,仅给卓文君一个人听,也不算什么坏事,照样堪称美事。要知道这不只是他的红颜知己,也是他心灵的知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夫复何求?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经过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态演绎,出现了许多版本。有的倾向于歌颂爱情的力量:不仅感天动地,还能改变人生。有的则揭露:爱情不过是司马相如的幌子,他实际上自己都不信,所谓的“琴挑”不过是勾引,甚至连一场豪赌都算不上,押上的赌注也就是一把古琴,居然赌赢了,抱得美人归。有的则完全将之归为阴谋论:司马相如居心不良,精心策划了一个连环套,先诱惑卓文君上钩,继而不露痕迹地倒逼卓王孙,使之明知中计却碍于情面不得不钻进圈套,只能认栽。不管哪种版本,都承认这样一个结果:司马相如通过卓文君“脱贫”,乃至发家致富。这一切,似乎都以司马迁的版本为基础,或者说蓝本。对于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司马迁的《司马相如列传》之所以最有公信力,因为他不轻易褒贬,较为客观,但又给后世的演绎者留下了无限的可能性,巨大的想象空间。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于是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彊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柰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司马迁描写汉高祖刘邦等成功人士,文笔会变得尖刻,有时甚至冷嘲热讽,可他谈论陷入十面埋伏的项羽、北海牧羊的苏武、失却援助被俘的李陵等失败者,却能起恻隐之心。包括记述司马相如失业后走投无路却巧遇卓文君这一段,也是隐隐约约动了感情,仿佛就在现场似的,一路陪伴,一路祝福,甚至掩饰不住为这位落魄文人终于峰回路转过上好日子而庆幸。是临邛令王吉助司马相如吗?是卓文君助司马相如吗?都是。更重要的,是天助司马相如。司马迁无形中也站在老天爷这边,为其从举目无亲的困顿中突围,暗暗地加以把劲儿。对司马相如后来发生的一切,司马迁为什么从不苛求,充满宽容与理解?因为他太了解司马相如的“奋斗史”了,从那么低的起点一点点往上爬,又几乎是孤军奋战,容易吗?太不容易了。司马相如投奔梁孝王是幸还是不幸呢?因站错了队又被打回原形,跌落谷底,若是没有临邛令王吉的帮助、没有卓文君的帮助,故事可能就是另一种结局了。不,可能就根本没有故事了。芸芸众生里,被埋没的英才还少吗?司马迁浓墨重彩勾勒司马相如的传奇人生,不仅因为司马相如个人之文采让其倾倒,还因为司马迁骨子里就是爱才惜才的,希望天公降下的人才能实现价值、完成使命,而不是被种种厄运、困境彻底打磨了棱角、消磨了光采、耗尽了锐气。或者说,司马迁潜意识里,觉得司马相如就应该活出跟屈原、贾谊不一样的样子,为文人树起另一种典型。文人的命运并不都是悲剧,也有喜剧。文人的命运并不注定不幸,也有幸运。瞧,司马相如这小子,不就有好运吗?还有艳福呢。
司马相如原本就准备这么知足常乐地过一辈子,却还是被打断了。是被另一件好事给打断的。
司马相如辞赋:《凤求凰》
其一: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其二: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卓文君:《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皓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蹀躞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杆何袅袅,鱼儿何徙徙,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