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图》末日论：人类已成为世界的新撒旦

   ——观看电影《云图》有感

          洪烛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这个拷问过哈姆雷特的难题，在《云图》里，又横亘在整个人类面前。是末日还是新生，关键看人类是否作为，如何作为。虽然尼采在崩溃之际疾呼“上帝死了”，这是他的疯言疯语，还是揭示了一个真理？如果上帝还在的话，该如何看待人类，看待以为他已不在了的人类？自我膨胀的人类，脱离了上帝的约束，彻底向撒旦靠拢，成为横行于世的新撒旦。可见人性既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性本恶一旦挣脱性本善的抑制，将比魔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图》的六故事，有一个共同点：逃离毁灭。这种毁灭其实是自内而外的，起因还是人类精神的腐朽：头顶的星空将随内心道德律的崩溃而崩溃。要想逃离毁灭的宿命，不仅要找回失踪的上帝，失效的道德，更要重新扼制住失控的魔鬼，失火的欲望。

   人类以其非比寻常的创造力与破坏力改变世界的同时，也异化了自己。既像上帝一样居高临下，又像撒旦一样惟恐天下不乱，真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主宰了

   如今惟我独尊的人类中的人类，那些自以为是的先进观念或发达观念的倡导者和输出国，集上帝与撒旦于一身，缺乏的就是人类祖传的善良和本质的谦卑，以及一度追求的宽容。

   从史前史到世界末日，人类其实已被一次又一次重新洗牌，要么借助于血腥的革命，要么借助于科技的升级，要么借助于宗教或政治理念的转换。人类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当所有的花样都玩完的时候，当所有的信仰都被赶下神坛的时候，才面临真正的困境。

   人类往何处去？已不仅是政治家考虑的事情，更成为文学家艺术家无法回避的主题。电影《云图》改编自同名小说，也汲取了文学的精神：文学就是人学，大文学就该是人类学，比科技的进步更值得关注的是人性的变异。历史与未来是混杂的，回忆与幻想已调和成鸡尾酒，难以简单地划分。

   当宗教与政治都对金钱的蛊惑束手无策之时，我能怎么办呢？只能寄希望于文学艺术对人类心灵的再教育以及重塑了。这也是一种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科学幻想。

   当审美变成审丑，人类就由自我欣赏的时代进入自我审判的时代。

   科幻电影和诗的意义一样，是重新打开现代人的想像力。因为现代人已被现实问题搞得鼠目寸光，坐井观天了。我们内心的云图越杂乱，越需要重新整理，看是否能排列组合出一个理想国，一个美丽新世界。诗电影，电影诗。很难想像缺乏诗意的电影能够天长地久，成为永恒的艺术品。诗意是所有艺术的灵魂。

   既往的科幻电影是空想家的独立王国。《云图》引进了思想家加盟，是一部不仅有幻想更有思想的电影。没有思想，再有创意的幻想也只是空想。思想能使创意变成创造。

   《云图》为人类虚构了一段历史。在这虚构的史诗里，神性，人性，兽性，彼此的搏斗与媾和反而显得无比真实。

   看完《云图》，忽然发现：科幻电影开始转型了，快拍成哲学电影了。这其实是娱乐至死后的回归，眼花瞭乱后的返璞归真：所有不朽的艺术，都源自人与世界的相遇，都是因为表现了人类的世界观才永恒。如果没能上升到这一精神境界，只能算瞬间的艺术。甚至可能是速朽的艺术。

   我对西方倡导的“商业大片”一度有“本能的敌意”，觉得它与我们过去时代的“政治大片”异曲同工，都热衷于宏大叙事，却陷入另一片假大空的沼泽。不管商业还是政治，一旦成为艺术的核心，必然会使艺术性受到挤压。但我从不反对文学或哲学充当艺术的灵魂，那才可能以人类文明史为座标，使人性得到深刻的挖掘，直至向神性靠拢。

   《云图》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上帝。至少，会让观众的视角暂时代替上帝的视角，隔岸观火，眺望沧桑演变，世态轮回。《云图》的六故事，就像在倒塌的巴比塔废墟上，再盖起六层楼。不，它还在呼唤观众的参予，为预设的人类命运之塔再砌上第七层，第八层，乃至无限。既是解构，又在重新结构。

   我为《云图》写的影评，也许让读者有点压抑。索性把前些天刚写的一首爱情诗《你是世界的第一天》附录在后面，但愿能给光明与黑暗交战的云图，填补一点美好，增加一点希望。每天都是末日，每天又都是世界的第一天：

   【洪烛2500行长诗《超人：仓央嘉措心史》连载】

       你是世界的第一天

        洪烛

我看你的第一眼

就像看见世界的第一天

泥土比白雪还干净，新长出的草

不知道自己会枯萎

那时我还没有学会说话

在你面前只能哑口无言

我看你的第二眼

就像看见世界的第二天

草己经开出花了，我心里

也有了同样美好的想法

那时我刚学会说话

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我看你的第三眼

就像看见世界的第三天

草己经长成树了，我没来得及

跟你说第一句话，就学会唱歌了

你坐在树下。就让我围着树和你

一圈又一圈飞，没完没了地歌唱吧

中间隔了多少天？我看你的最后一眼

就像看见世界的最后一天

树知道枯萎难以避免

我不知道如何避免离别

都说最后一天离第一天最远

只要眨一下眼，没准就变成新的第一天？

我看了你一眼又一眼

就像过了一天又一天

分不清哪一眼是昨天，哪一眼是今天？

我只顾着看你了，忘了看明天一眼

直到看不见你了，仍然分不清：

自己失去了视野，还是失去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