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眉毛是一把锁(洪烛)
少女的眉毛永远是美丽的,那简直像点缀在青春脸庞上的两面小巧的旗帜。当然,我指的是那类快乐得仿佛随时准备给一阵风吹走的少女。乔却例外。乔似乎天生就属于忧伤的少女。她的眉毛像一把锁,无言地封闭住悠悠岁月里高深莫测的心事。即使在她为日常生活中某些瞬间由衷地微笑时,她面部的轮廓妩媚如一捧苇影摇曳的天鹅湖,但她的双眉之间依然含着一个悬而未决的问号——至少乔忧郁的表情给我以这样的错觉。
当乔沉浸在往事之中她便是忧郁的。对一颗敏感脆薄如瓷器的心灵而言,同样的苦难对她将造成超过别人十倍的磨损。乔是个经历过坎坷却仍然能保持住美丽的女孩,她不仅美丽,而且深刻。乔的内心有一部书,某些章节我读得懂,某些又读不懂。我告诉乔,忧郁在她身上表现为很贵族的气质,就和偏爱在雨天里穿一袭黑裙子在梧桐拥护的人行道上散步的乔一样——有其无法拒绝的魅力。乔边听我说边在白纸上涂抹这两个字:“忧郁。”我还一直以为忧郁是缺点呢——乔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的眉毛是一把锁,你的忧郁是另一把锁。我带来了欢乐,你摇摇头。我带来了阳光与花朵,你仍然摇摇头。我不知该用怎样的钥匙才能把它打开。你紧锁的心扉究竟掩隐着什么?也许仅仅是一句话:少女之书啊不需要读者。我穿着羽绒服与翻毛皮鞋默默坐守在你门前的水泥台阶上,我在看星星下棋,就像保护一只蝴蝶的睡眠一样,小心翼翼地在你与世界之间的开阔地上——为你的梦放哨。不要畏惧世界,它无法绕过我而惊动你。今夜星光灿烂,我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哨兵。
我和乔交往中至少有一半时间是隔着桌子面对而坐,海阔天空地如渲染节日的焰火般绚烂的话题。纵然时间、地点、布景不断更换,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永远是那张爱情的课桌。而乔山明水秀的面孔遥遥地呈现在银河的彼岸,忽而伸手可触,忽而恍若昙花,构成我心中百读不厌,万古常青的课本。我总是采取横渡的方式接近乔的鸟语花香。哦,迎面走来的乔,擦肩而过的乔,蓦然回首的乔。
我吻乔的时候,总是首先吻她的眉毛——那是属于月亮的位置。它镶嵌在光洁的大理石额头上,像一首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的标题。那胆怯的神情令我怜惜地伸出宽厚的手掌,像流行歌曲所唱的那样——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此时此刻,哪怕她再短促的一瞥,都能穿透我的灵魂。时间成为一位被冷落的客人。等我松开僵硬的手臂,几乎以为已走到21世纪了。我和乔像罗丹的青铜雕塑,逐渐恢复了活力。甚至听到血周身流动的声音。我们礼貌的分开了,站在世界的两侧,触电般不敢再碰对方的手......
即使在这神圣的时刻,乔的眉毛仍然像一把锁,一把充满暗示的锁.我问乔:“读过〈爱眉小札〉吧?就是那个徐志摩写的,现在,你是我的陆小曼。”近处的乔啊美若天仙,远处的乔啊绿肥红瘦。我是乔生命中迟到的卷帘人,我尊重与青春有关的所有秘密。乔啊,帘外雨潺潺,独自莫凭栏......
也许这仅仅是我虚构的爱情故事。于是诞生了一个现实中的乔,和一个时间之外的乔。
四海为家的青春岁月里偶然听过一首外国民歌:《我的爱人在月亮上》。从此,月亮在我心目中成为爱神的别墅。乔是我的嫦娥,我的月亮上的园丁,桂花的使者,而我轰轰烈烈的爱情在今夜零点将成为一艘登月火箭,风呼电掣地呼唤乔的名字,呼唤银河决堤的神话。
乔是我月亮上的新娘。
[1993年为流行杂志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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