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
诗人洪烛是我将近20年的挚友。我们最早通信往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故土南京,只身一人到武汉大学求学。我恍惚记得那一年该是1987年。
我们最初相识的缘分,是因为他的第一本诗集《蓝色的初恋》。那是一本很轻很薄的诗集,在今天看来印刷还很粗糙。但就是因为这本诗集,在洪烛后来认为那仿佛是一个男人早期遗精似的产物,却以诗歌的真实面目打动和吸引了当年还是小姑娘的我。也就是说,我们的相识和后来长期的交往都因为诗歌这个媒介。诗歌也成为我们彼此诗歌成长到成熟的见证人。我总觉得他很能理解我一些作品的内涵,总有独到的理解和见解,有些还是我自己在创作时无法意识到和看清楚的问题和意义。
我第一次见到洪烛时,已是90年代的初期了,这时候他已在中国文联出版社工作了一、两年。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是在诗人徐舒的家中,一个南京诗人圈子的小型聚会。当戴着厚厚啤酒瓶底眼镜的徐舒,把他推到我面前介绍给我时,我们俩人都同时大吃了一惊。
什么?他就是洪烛?她就是阿琴?(那时候,我的笔名还叫阿琴和雨晴。到今天,不少老朋友还习惯亲切地叫我阿琴,而不是古筝)。洪烛,一个留着短短的板刷头,一口洪亮的京腔,一个还稍许有点腼腆的大男孩。通信那么些年,两人见面居然都不知道对方是谁。这也许就是上苍的疏忽之作。后来这次的巧遇便成为我们之间下饭的一个笑料。
后来的一些年,他每每南京探望父母,我们总要找出时间来聚一聚,喝点红酒,谈谈北京和南京文艺圈子的一些事情,以及彼此都熟悉的朋友的近况。那是一些无拘无束的时光,我们很随心的聊天,我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诗坛巨星或者一个名人来仰视,我从来不叫他老师,真的,还一次没有叫过。虽然那时候他的名气在文坛上已经很大了。而且从他不断带回来送给我的他近些年出版的各种书籍中,我是不难察觉到他努力的成果和不菲的成就的。但我仍然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毫无那种对名人说话的顾虑和小心谨慎。我觉得他还是过去那个朴实而说话神采奕奕的洪烛,我还是一个热爱诗歌的爱好者,同时也是他作品的忠实读者。
虽然20年内,我们见面的次数可以概括在20次这个数字内,但彼此的了解我觉得不亚于那些每日见面的人。所以,我非常看重他对我作品提出的一些建议,那些也确实对我作品质量的提高和风格的转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曾经多次和他说,自92年我的合集《南京五人诗选》出版后,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要出一本个人诗集,并且书的序言一定要请他给我写。他也非常爽快的答应了。谁知道这话说出去了,却等了那么多年才实现,这和我92年中断诗歌创作有着必然的联系。
2006年岁末,我决定正式出版《虚构的房子》后,我就给他打电话,请他给我写序。他非常愉快的对我表示祝贺,并去我新浪的博客,很认真的翻阅了我近两年创作的诗歌。最让我感动的是,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写出了我认为是高质量的序,对我诗歌的概括和总结非常到位,其中有关诗歌的理念不仅新颖,那确实是一个诗人经验的积累和智慧的体现。
今年春节临近的前一周,我事先与洪烛电话预约了春节期间的南京会晤。好几年未见,大家都彼此惦记着。虽说在互联网上常读对方的作品,可能够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却是非常奢侈的事情。想来这次的会面一定会有很多话题和内容可谈。老友相见是无话不谈的,上至旧年陈事,下至去年纷繁的网络诗歌事件以及共同的朋友,那可真是一聊起来就口无遮拦。
2007年2月20日(大年初三)下午两点半,我在南京农业大学洪烛父母的家中,见到了还是那样质朴的洪烛,还是清爽的平顶头,一件深色的外套,皮肤却更显得白皙,身体并略有发福的迹象。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洪亮悠远,充满磁性的魅力,脸上始终保持着谦和的笑容,一口老练的京腔已难以分辨出一点南京本土的腔调了。
洪烛的父母虽已年过古稀,但两位老人的身体还算健康,洪父依旧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很友好的招待我这位熟悉的“小朋友”。他还对我说:看到你的个人诗集《虚构的房子》终于出版了,真的很为你高兴,能够坚持那么久,实在不易。
我这次的探访不仅是来看望老朋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专程给他送我新出版的诗集《虚构的房子》。那于我来说,就像把自己的宝贝抱给别人看,等待着赞赏一样,有着自豪还露着羞怯。
那时候洪烛就坐在我右边的沙发中,一边翻阅着我新出版的诗集,还夸奖地说:这本书的内容、质地、封面和版式设计都不错,简约大气而不失女性的温馨。
我说这本书的设计前后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我个人也是比较满意的。真的很感谢我的设计师周庆老师,他不仅制作精细并且还很有耐心。同时还要感谢为这本书题字的无锡书法家徐思寒先生,还有为内页插图的画家――我的老朋友刘春明先生,以及在这本书出炉前所有参与和关心这本书顺利出版的我的朋友们。
翻着这本诗集,洪烛问我:你当时为何想到用《虚构的房子》做自己诗集的名字呢?
我说这是引用了我一首诗歌的题目。
洪烛又问:它作为一本诗集的名字你有什么样的用意,或者说深意?也就是你说的:“我的房子从一片废墟上升起”?
我说:从2005年初我再度返回诗坛,我确实感觉到我是要在一片废墟上重新建立一个新的自己的王国。过去的成绩已经成为过去,或者化成乌有,就好像你站在一群高楼大厦中,仿佛看到的是拆迁现场的一片瓦砾和尘土。以前的楼宇只存留在记忆里,美好或者苦涩。过去是“虚构”?还是现在是“虚构”?我真的难以说清楚。我之所以选择“虚构的”这样的词汇,是因为我觉得最美好的东西都是虚构的,因为虚构它才变得神秘和完美无缺,并且神圣不可侵犯,就像我对诗歌一直怀有深深的敬畏。
“虚构”之后,为何又是“房子”?而不是其他的一些具象和不具象的物体,比如河流或者爱情等。我之所以选择房子,是由于我觉得我们作为人行走在这世间的这几十年中,谁也无法摆脱房子的束缚和诱惑,谁也离不开房子,也不能没有房子,它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而且每个人对房子的向往和要求都有所不同,它可大可小,却具有无限的想象力和张力,并给你无限的创造力。每个人都是自己房子的设计师,房子也因为你的需要和欲望变得丰富多彩和千变万化。作为我来说,我太需要这样的一所完全只属于我自己的房子,它是隐秘的同时又是向世界敞开的,可以容纳我各种各样的梦呓和精神向度。
在这间屋子里,有时候我是一位花季少女,有时候又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有时候还是一个成熟雅致的少妇。我不停的变换着不同的角色来透视自己,穿越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生活,与流失的青春和无情的时间抗争。这样的时候,我真的只能拥有一座虚构的房子,并很难分辨出它是虚构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洪烛:虚构就是表现想象中的东西,现实中不存在,而在想象中存在,这就是虚构。
古筝:其实很多诗人都在不自觉的生活在这种虚构中。诗歌也是一座虚构的房子。
洪烛:另外你觉得这些年你对诗歌的理解和80年代有哪些不同呢?从你自身诗歌风格的转变,从对诗歌的认识上,或者你自己经历的诗歌的几个阶段的转折。我认为一个诗人在作品上的变化一定和他的认识有关系。
古筝:我认为我个人对诗歌的认识和转变经历了好几次。起初的狂热、后来的迷惘到分手,这次分手长达8年的时间。最早我开始诗歌写作的时候,那时候我完全只能算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文学爱好者。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那个时期的写作就像初恋并不懂得爱情,懵懂中就拿笔了,写一些分行的文字。我现在再回头看我早期的作品,那还处于模仿的阶段,诗歌的语言看上去唯美,情感的表达方式是直白和表象的,那时候就是追求唯美这样的一种东西,深受徐志摩诗歌的影响。后来大量的朦胧诗歌出现了,北岛和舒婷的诗歌潜在的对我的创作也有不少的影响,我在学习的过程中也在努力寻找适合自己的风格。我非常喜欢北岛的诗歌,有男性的力度和哲思,语言干净利落,但我觉得他的技巧和其他只能够借鉴和学习,不能去模仿,这种风格并不适合作为女性的我,女性应发挥有其自身的特点和优势。所以,我在学习别人的长处的同时而写自己的东西。我记得我那时候写的一首诗歌,其中有两句不少朋友都能背诵:“搂紧我/胳膊的语言很复杂/但不需要注释/你是另一个我/”,也就是这首诗歌《散场了》使得我在金陵第一届诗歌节上获得新秀奖,这也是我的一个转折点,或者说是我初次崭露头角,从而被南京作家协会吸纳为最小的会员。我现在认为,这一批早期的作品虽然比较直白,但不乏激情,同时技巧也是不成熟的,但于我着特别的意义,它就像我青春时代的墓志铭。
我自认为我这个人还是具有诗歌天赋的,和诗歌有缘,也不缺乏灵感,所以在早期的作品我就一直凭借直觉和他人的影响来实现自己的诗歌理想,开始我就一直这样写作。这样时期持续了有几年。
80年代末,我停顿了有一些时间,但时间不长。那期间我开始潜心看书,这时候我大量的阅读国外的经典作品,这些诗歌不仅开阔了视野,并让我对诗歌有了进一步的觉悟和认识。我感觉到我那些早期的作品在技巧上确实太幼稚了,甚至可以用一览无遗来形容也不过分。这之后我再写诗歌,就努力的向厚度和寻求生命的力量和对死亡神秘的探索。包括我写的诗歌《我说》、《致夜晚》,在诗歌的语言上,它首先的变化是句子特别的短,我力求砍掉每一个多余的废字,而且句子与句子之间的跨度和跳跃也很大,留白较多。这期间的作品看似成熟多了,但同时充塞了晦涩的成分,以前的那种作为情诗的单纯抒情和纯情几乎没有了,多了些对生命的疑虑和死亡挖掘的欲望。这样的过程我也持续了两年,后来我个人也觉得越写下去越艰难,潜意识中开始有放弃诗歌的意念。到了92年的春天,我和南京的几位诗友,黄梵他们一起出版了合集《南京五人诗选》,这本诗集的出版,也是给我前面的诗歌创作划下一个句号和总结。之后我彻底割断了与诗歌的关联和热恋,也没有想过多少年后还会再拿起笔来拥抱诗歌。
说起《南京五人诗选》,我就想起曾经全力支持这本书出版的已故诗坛前辈高加索老师,当时如果没有他的支持和鼓励,这本书是无法问世的,对高老师我一直怀有深深的怀念和真诚的敬仰。
洪烛:92年后,你就一直没有写过吗?
古筝:一直没有写。
洪烛:但我后来知道你在写小说和散文,还有散文诗。
古筝:我恢复写作是从2000年后进入网络开始的,那时候一直是在写小说和散文,主要是以散文为主,散文诗没有写过。
洪烛:那么92年后你就彻底中断写作了?
古筝:是的,完全中断写作大约有8年的时间。
洪烛:还读不读诗呢?从阅读上有没有和文学中断呢?
古筝:和文学一直没有中断。我一直是在自觉或者不自觉阅读文学书籍,可能阅读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习惯。但诗歌看的很少,还有基本脱离文学圈子中的朋友和媒体刊物,仿佛一夜之间从他们中间消失了。
http://blogs.hongxiu.com/UploadFiles/2007-2/214284580.jpg
以下整个记录的这次谈话内容,都是两个好朋友之间关于诗歌话题的闲聊,也是一种创作体会的交流。其中涉及到一些事件和对一些人的看法,仅仅代表个人的观点,也欢迎各位朋友就这些话题参与讨论。就这篇谈话录将以什么样的形式与大家见面,事先我征求了洪烛的意见,他的想法是不要加以任何形式的加工、裁减和修饰,哪怕交谈时出现的语病,是什么就让它们原汁原味的端上来。我很尊重洪烛的意见,所以把所有的谈话内容照原样搬上来。你们看到的将是我们长达两个半小时记录的全部谈话过程(2.30-5.00钟)。也由于整理的时间比较仓促,里面有可能出现不少错别字和使用口语时出现的语法错误,以及一个问题反复的重复和唠叨等,敬请各位阅读者包涵。
2007/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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