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一下大舅，可是又有点担心我对他的了解太少。

我认识世界，最初都是通过妈妈的嘴巴，然后，很多年后，我会加入我的判断，可当我觉得我的判断可能和妈妈的说法不那么契合的时候，往往很多事情没有给我确认的余地，那就只能在我脑子里整合了。

大舅家在黑龙江齐齐哈尔，姥姥姥爷在世的时候我每年寒暑假各去一次沈阳看他们，但是大舅不常在，他回来的很少。

他是个高高大大的人，短发，声音低沉，不多说话，人很踏实憨厚的样子。他是职业高中老师，在我看来是很有文化的人。但是，从妈妈嘴巴里了解到的他，农场穷，没有尽到作为长子应该对父母进到的赡养义务，对老人陪伴的少，力出不上，钱也不拿，就谈不上尽心了。

记忆中在姥姥姥爷那里见过两次大舅，在我家也见过两次。因为离的远，来一次不容易，每次来会多住些日子，我家两个小时的火车不算远，所以也会来住几天。

先按记忆中的几个小片段写下来吧。我不是一个记忆清晰的人，加上记忆年久会变样子，就从头脑中拿吧。

一 石头手工

我家的抽屉里，有一件我很珍视的工艺品，是大舅送我的。现在想想，应该是陶艺吧。一个陶瓷的底板，上面粘两颗小石子，石子上画了图案，涂了颜色，再刷上漆，是个少数民族姑娘，也就是10*8cm大小的一件，放在一个透明塑料小盒子里。

这是住在县城边边的我收到的第一件艺术品礼物，好多年，都喜欢拉开抽屉看一看。后来胶开了，石头掉了，再后来，离家多年，几次搬家收拾东西我不在家，应该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了。

二 奶粉

说起这些，都留着浓浓的时代印记。

大约10来岁吧。妈妈从姥姥家拿回来两袋奶粉，这是大舅给带过来，分给弟弟妹妹每家的。我们郑重其事地一人冲了一大海碗。当时特别新鲜，没喝过，很期待。先闻闻，挺香，然后晾晾不烫嘴了就开始喝。一大海碗，甜的，喝完我差点就吐了。

奶粉就这味儿啊？太可怕了，此后很久没有再喝过了。多年后再次喝奶粉，喝纯牛奶，才知道奶粉也有很多味道，不喜欢甜的可以换味道。当年，是我童年记忆里的新鲜玩意。

说来也挺有意思，从小到大那么多新玩意，大舅给我的新玩意却让我印象这么深。

三 聊天

和大舅聊过的天儿，就记住了一句：人，要做到自尊、自强、自爱。

于我，是太新奇的语言了。从来不都是家长里短，学的怎么样啊，吃的怎么样啊？怎么会有做人的论调？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萦绕了几十年之后，我才意识到这是多珍贵的礼物。可惜，我觉悟的好晚。

四 熬夜看书

大舅熬夜看书我没直接看到，我一直是一个睡眠质量超级好的人，睡下打雷全家都起来关窗户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存在。应该是大舅早晨不起来吃饭，妈妈说又基本一夜没睡才晓得的。问过他为什么不睡觉？他说在家没这么得空，出来反倒有时间可以看看书，就熬夜看了。具体看的什么书，我还真一点都没关心过。

我眼中的大舅，就只有这么多。

剩下的，是妈妈口中的。

姥爷文革期间被批斗，被送去黑龙江劳改，大舅就看他，就留在了那里，所以他的心底里，对姥爷是有不满的，自己的落户黑龙江拜了姥爷所赐。他娶了一个小他10岁的舅妈，领回家来的时候，妈妈应该也不大，就记得一次口角之后新舅妈在姥姥全家人面前给了大舅一个嘴巴，然后大舅没说啥。这给妈妈留下的印象是，大舅在小家庭里的地位不高，挺委屈的。

妈妈唯一 一次去大舅家，是大舅去世后。想来，辽宁离黑龙江并没有那么远，那会各自奔忙在自己的轨道上，也没能在有生之年走动走动，挺遗憾的。

参加了大舅的葬礼回来后，妈妈反复说，大舅家里很殷实，家里有各种山珍，当然对殷实的解释是，农场不缺东西，缺钱，而且这几年相对前些年好了许多。但是妈妈字里行间对大舅对这个家一直表现出的清贫和不付出是不以为然的。大舅收到很多的花圈，街坊邻居都来送他，并且在他的灵台前哭，说他是好爸爸好丈夫，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妈妈了解到，家里的各种家务一日三餐都是大舅操持，他过世后，妈妈去参加他的葬礼，发现到访亲戚的三餐没有人打理，她作为小妹，就拾掇着家里充足的物资填饱远道来的亲属的肚子。这番描述，让妈妈欣慰之余仍旧觉得他作为家里的老大对老人对自己的亲人甚至于对他自己总是有亏欠的。

我能说的是，大舅的形象通过这些人的言语饱满了一些。清贫的家境下培养了3个大学生，对小家庭也算是鞠躬尽瘁了，对大家庭却无暇顾及到。

就这些吧。他在我心中，是一个有智慧的学者，不言语，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但也活的充实并踏实，然后完成使命离开尘世。有一个曾经听他只言片语拿着他送的一件小礼物的当年的小姑娘长大，偶尔想起他，念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