耸动的数字和结论是怎样得出的？

                                                                                      陈力丹

康菲公司管理的渤海蓬莱19-3油田平台溢油事故，是今年9月以来我国传媒报道的焦点事件之一。传媒积极参与环保问题的监督是很好的现象，但对事故的报道要秉持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9月16日《中国青年报》的访问报道《溢油事件敲响渤海生态最后的警钟》，表达了当事记者对环境问题的深切关注，然而其中采访中国环境科学院研究员赵章元的一段，因为数字明显的差误而引起我的注意，这段话全文如下：

渤海的溢油量至少在5万吨左右。赵章元强调，5万吨还是保守估算。这保守估算出的5万吨溢油的污染强度究竟有多大？他还算了另一笔账：墨西哥湾面积154.3万平方公里，平均水深1000米，而渤海，仅有7.7万平方公里，水深最深处也只有85米。墨西哥湾总容积是23万立方千米，渤海总容积1730立方千米。计算的结果是，墨西哥湾污染的强度是每立方千米2.7吨油污，而渤海每立方千米28.9吨。如果简单比较一下，可以看出，渤海溢油的污染强度比墨西哥湾强。

渤海很小，墨西哥湾很大，面积相差20倍，这是基本知识，一看地图就知道。二者的海水容量相差164倍，虽然需要通过计算，但也很简单，“面积×平均深度”即可得出。然而在这段文字里，却说“墨西哥湾总容积是23万立方千米，渤海总容积1730立方千米”，显然错了。渤海的总容积应该是0.14万立方千米。还有，查遍各种关于墨西哥湾的地理材料，多数说平均水深1512米，还有说1800米的，唯独没有说1000米的，这个数字的差距也过大了。不论怎样，最大的问题在于根据计算得出的结论：渤海溢油的污染强度比墨西哥湾强。这一新闻引发轰动效应，顿时几乎所有的传媒（包括境外中文媒体），特别是网络新闻，一拥而上，标题大多未采用中青报的《溢油事件敲响渤海生态最后的警钟》，而是“渤海（或康菲）污染（或溢油）远超过墨西哥湾”，因为这一句结论太耸动，太能吸引眼球了。

我对墨西哥原油污染的新闻记忆犹新：大火吞噬钻井平台，11死7重伤，涌出的浓浓原油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随着潮水涌上海岸，成片海禽被乌黑的原油包裹，死于窒息……，每天持续涌出的原油从5000桶（每桶＝159升）到10万桶不等，总共漏油490万桶（7.35桶＝1吨），以重量计算，约合67万吨。这次事故的最大污染面积近1万平方公里。

渤海原油的溢出每天3.6升，污染面积5500平方公里（根据中青报的这次报道），总漏油5万吨（赵研究员的估计）。我看到的渤海漏油最严重的照片，是水面漂浮着大量油花。有报道说岸边发现黑斑状物，后来证实不是油污。

根据以上墨西哥湾和渤海溢油情形的对比，我无论如何得不出渤海溢油远超过墨西哥湾的结论。

赵研究员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呢？他用整个墨西哥湾的海水量（墨西哥湾的深度是渤海的100倍）来稀释67万吨原油（这是我根据上面找到的材料换算来的，中青报的报道没有提供这方面的任何数字），用渤海的海水量来稀释5万吨原油。渤海的海水量相比墨西哥湾来，太小了，因而可以轻易说，渤海每平方千米海水中多达28吨原油，而墨西哥湾每平方千米的海水中仅有2.7吨。可是根据生活经验，这种想象性质的算法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原油的质量轻于水，不可能污染千米之下的海水，污染的是海面。还有一个问题，即污染程度只能以已经被污染的面积作为统计对象。把绝大多数尚没有被污染的面积用于统计污染程度，无形中偷换了概念，这样得出的结论显然是不科学的。其实，中青报的访问报道自己也说：“赵章元也承认，这种过于简单的计算可能与科学计算尚有差距，但其影响可以窥见一斑。”既然如此，如何能够“窥见一斑”，并进而得出耸动的结论呢？

以污染面积来计算，墨西哥湾的污染程度是每平方公里67吨原油，而渤海每平方公里为9吨。哪个污染程度大？这是很清楚的。

我要批评的是媒体和记者一方，因为你们是把关人。赵研究员估计是理论上的环保研究者，而不是溢油问题的专家。选择专家对于采访来说颇为关键，如果就宏观的环保理论来采访赵，可能是适当的，但一旦涉及具体的污染程度的衡量，从赵拿整体海水稀释原油来比较污染程度，可以看出，他在这样的问题上显然不是专家。他自然有发表意见的自由，但记者不是录音机，得有自己的头脑，怎样就不想一想这样的统计是否合理呢？这不需要专门的知识，“生活经验+小学算数”就能判断出来。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墨西哥湾和渤海孰大孰小这样的简单知识判断，是不该出错的，然而，从原创的采访记者开始，都没有搞清楚，不然，怎么会放过“墨西哥湾总容积是23万立方千米，渤海总容积1730立方千米”这个明显的差错呢？在采访和材料整理、论点的得出上，我们的记者至少工作不够认真。

再看转载这一报道的传媒或网页，当时我在Google上查，总量约70万条，现在查，已经降至6万多条。如此多的转载者，显然是看过这篇采访报道的，因为均有意突出结论“渤海溢油的污染强度比墨西哥湾强”，不仅将这句话放置到标题上，而且多数改为强度“远超过”墨西哥湾。然而，没有一家传媒对“墨西哥湾总容积是23万立方千米，渤海总容积1730立方千米”提出质疑，全部照搬，这就要对传媒人的知识素养提出质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