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1月25日
今天最有意思的事,是三分场的刘镇东变成了空中驾驶员。我夜半一觉醒来已经快中午了,外边人声嘈杂,好像出了什么事。走出帐篷一看,只见三分场的55号车停在楞沟里,被装得过多的原木压得两个前轮翘了起来,悬在空中。昨天,55号车的拖车坏了,需要修理。为了不让车闲着,刘师傅用单车拉5米长的原木。这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排成两行,两条大粗绳分别在汽车保险杠前的两个拉勾上。大家握着绳子,刘师傅坐在驾驶室里,探着头,手比划着,在指挥着什么。我赶紧跑过去参加这一想不到的特殊行动。几声有节奏的劳动号子过后,刘师傅又变成了陆地驾驶员。大家拥了过去,不停地同他开玩笑。他却一本正经地招呼着卸下几根木头,冲着大家晃了晃脑袋,得意地把车开走了。
劳动中遇到意外的事情,在笑声中解决问题和愁眉苦脸地看待问题,有多么地不同啊!
2月2日
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班。车放空回葡萄沟,由我开着在草甸上慢慢地颠着。刚颠出草甸子,申师傅忽然叫我停下,下车一看,果然有事,拖车上的横梁不知怎么被颠了下来,躺在离车十几米的地方。我佩服申师傅职业性的灵敏感觉,同时对发生的问题不知所措。这样死沉死沉的硬木横梁,当初是大伙一拥而上扛上去的,现在,四周漆黑,一片寂静,到哪里去找人啊?我愣着的时候,申师傅已经走到横梁旁,招呼着我快过去。我们利用冰雪路面把它推到拖车旁边。申师傅喘了口气对我说:“要等人,一、两个钟头后才会过来一分场的车,太误事了。咱们先把一头扛上去试试,怎么样?”我知道他的腰腿都有风湿病,能行吗?在师傅的催促下,我们铆足了劲,把横梁的一头抬到了腰间,我等申师傅把木头往上一搭,抽手的同时,自己一个人一低头,不知哪来的一股劲,用背一下子扛起木头,搭到了拖车上。另一头我们很快就推上了拖车,重新插上销子。交班时,申师傅向袁师傅和学员小赵夸我有干劲。我自己知道,当时的那股劲是被他带出来的。
2月14日
从金满屯到葡萄沟,最开始的一段路虽然没有冰雪,却相当险,一边是几十米深的山沟,一边是50度以上的陡坡,还有好几处90度的连续转弯。申师傅从来没有叫我在这段路上开过车。
今天放空返回时,照例是申师傅开车。转过第一个急转弯,他按了几下喇叭,正要上坡接着转第二个弯时,突然前面闪出四分场的50号重车。这个地方很窄,根本不能错车。我来不及想什么,就觉得车子一下子倾斜过来,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压到了申师傅身上。50号的车头忽地掠过,紧接着几声轰响,比车头宽的原木把我们的左车门玻璃撞得粉粹,申师傅的左手多处划破,淌着血。50号车在下面停了下来,我们下车一看,好悬,它的右轮是在离山沟只有两个拳头的地方擦过的,要不是申师傅不顾一切地把车硬往右面陡坡上开,这辆车恐怕就要滚到下面去了。我们的车左叶子板左引擎盖、鬼脸左边及油箱嘴全被撞得不成样子。幸运的是引擎还可以发动,水箱未碰着,羊角轴也没有失灵。50号的师傅向申师傅表示歉意,申师傅向他挥挥手,叫他快去卸木头,自己开着受伤的车回葡萄沟。
路上他没有叫我开车,脸色痛苦极了,一句话也不讲,申师傅爱车是出名的,平常汽车队里数25号车最干净。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我理解他这时的心情,不想打破这种沉默。山里是没有条件修好车的,我想车子要提前回场了。可是,申师傅把车停在帐篷旁后,仍叫我开去装车。车装好后,他左手缠着帆布,右手拿着一块白帆布来了。他用帆布遮左车门的窗户,带伤坚持干完了白班。
今天我没有听到豪言壮语,但看到了比空话可贵得多的行动。
2月24日
昨天,我们终于完成了2,500方的运输任务。今天上午抬上大厢,收拾妥当,下午便往回返了。
25号车开出金满屯,上了黑龙江水道,申师傅一把扯下了挂了多天的白帆布,一股股冷风顿时灌进了驾驶室。我用敬佩的目光望着师傅。大家都清楚,白色是投降的标志,在作为国境线的黑龙江上行使,左边都是对方,我们不能做出有损国威的事情。封冻的黑龙江是深蓝色,江对岸也是山林,但没有我们这边密。虽然是白天,却看不到一个人,只是偶然闪过几栋子白房子和航标灯架。入夜,我们的车在延兴上了公路,很快回到了熟悉的从鹤岗通往二九O农场的砂石公路。
这时,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过去的两个多月是一个梦。一梦醒来,我变得成熟了许多。在葡萄沟,我更深刻地理解了劳动和人生的意义。那里的生活锤炼了我的性格,创造了新型的精神,生活是美好的,可是美好的生活只属于永远忘我劳动的人,永远力争上游的人。我的师傅们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