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黄光明刚刚在旅馆里歇了一天，就有点坐不住了，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第二天一早起床，先问了一声老板是否接到儿子给他打来的电话。闻说没有，就背起自己的行李要离开旅馆。

　　

　　老板就在身后问他：“你不等你儿子来接你了吗？”

　　

　　黄光明停下脚步，笑着回答说：“怎么不等，与其坐着干等，我还不如去街上补两口锅呢！老板你知道我这手艺丢下有多少年了？如今一旦捡起来，不做的话还真有点手痒。”

　　

　　老板掐指细算了一下，认真地说：“有二十年了吧！反正这么多年我是没见过门口有你这样的手艺人走过。”

　　

　　黄光明说：“你说的也对，真搁下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这些年来人都富了，锅烂了扔了就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买一个新的，好使不粘锅，谁还会想起来去补一下。”

　　

　　老板说：“你说的都对，算算我家扔的锅碗瓢盆，二十几年，都能装一车了，有时候看着也心疼，想补，关键是你们这样的手艺人绝迹了似的，从没遇到过。”

　　

　　黄光明说：“我若不是乘不得车，也不会想起重操旧业来，可也奇怪了，你说今年是咋的了，我这街上一吆喝，还真有不少生意。老弟你说说，是钱难挣了吗？好多人家都开始敝竹自珍了吗？”

　　

　　老板点头说：“你说的不错，就我这旅馆，若不是自家的房，不用交房租，谁干都得倒闭，依我看啊！以后你们这手艺人的生意会越来越好。”

　　

　　黄光明敛起了笑，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对老板说：“这并不是好事，我也是有一颗“宁肯架上药生尘，但愿人家无疾苦”的善心的，只要老百姓都富得拿一口破锅不当回事，我宁可没有一点生意。”

　　

　　老板就赞叹说：“老哥你心肠好，修得家里父慈子孝，怪不得你儿子一听你落难，就不远万里地赶过来接你。”

　　

　　黄光明闻言心里一热，连声称谢，见时候不早，对老板摆手说：“不喷了，不喷了，我再到街上找个活儿做。”

　　

　　老板说:“费那劲干嘛？你今天就把摊子摆在我门口吧！其实我还真有一个物件需要你补一下，我这就拿来你看。”

　　

　　老板说着，就去储藏室里寻找，时间不大，提着一个破蒸笼过来，问黄光明说:“能补吗？我母亲生前常用的，一直不舍得扔掉。”

　　

　　黄光明拎起来看了看，信心满满地说:“就相信我的手艺吧！”

　　

　　果然会家不难，叮叮当当地敲打一番后，抹了腻子，就算大功告成了。黄光明把蒸笼递给老板说:“试试咋样？第一桩生意免费。”

　　

　　老板正要谦让，就听旁边一看客疑惑地问道:“就这样不用火焠，锻打也能补漏？”

　　

　　黄光明点点头，那看客忽然变得很感兴趣，急问道:“那我车上的一个备用油箱能不能补漏？”

　　

　　黄光明说:“我需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油箱。”

　　

　　老板拎着蒸笼，一边插话说:“你们俩也是缘分，都是在我这里住店的，却也有了生意往来。李师傅，你就把你的车开过来给黄师傅看看，或者你领他到停车场去，能补的话就在那里直接补了。”

　　

　　那被老板称作李师傅的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听老板如此说法，就弯腰帮黄光明收拾工具，一面央求说:“停车场并不远，就劳烦黄师傅大驾去给我看看吧！”

　　

　　黄光明背着行礼，跟着姓李的司机，两个人走过两个路口，再向右一转，就看到有个很大的停车场。司机指着停车场上的一辆红色的大卡车对黄光明说:“就在那里，不过有点高，你得爬到我的车厢上看，在车厢的一角，被我焊死在上面了，千万不能见明火，里面还会有一点柴油。”

　　

　　两个人来到车前，司机打开车帮，自己先跳上去，又拉黄光明上车，指着一个硕大的铁箱子对黄光明解释道:“就是这个东西，你看，一侧有个小洞，是有一次我拉钢筋，给戳烂了。”

　　

　　黄光明不解地问:“你怎么在车上焊了这样一个东西，不影响你的装货量吗？”

　　

　　司机叹口气说:“不入我们这一行，你是搞不懂我们这行的难处，看着我们开着大车，每天风风火火的，其实挣的都卖命钱。就说这个大铁箱子吧！这是我自备的一个油罐。给你说点内幕，也不怕你传出去后同行都学我，交警来罚我。你知道我们会经常跑长途，有时候一趟活儿会跑上几天，因此油箱里总是装满了油，如此一来，一些偷油贼就瞄上了我们开大货车的，晚上你要是把车停到停车场，然后自在地睡觉去了，第二天一早，满箱的油一准会被偷完，所以你看我们开大车的，经常是夫妻俩一起出来，夜里轮番睡到油箱上防贼。我呢！家里有老有小，老婆出不来，不得已，就想了这个办法，夜里把油箱的油抽到这个备用油箱里，行车前再放回去，如此一来从未丢过油。”

　　

　　黄光明听着听着就笑了，对司机说:“真难为你了，看来我真得费番功夫，为你补结实一点，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司机重又下车，帮黄光明把家伙式搬到车上，看他依次展开，就坐在车厢里忙活起来。

　　

　　手上忙碌着，并不影响黄光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司机唠话，听司机在感叹，说走南闯北好多年，曾见过赊刀人都重现江湖了，却从未看见过补锅匠的身影，那天油箱被戳烂的时候，还曾想过只有过去那种补锅匠能降这物件，不料想着想着今天还真就遇到了。

　　

　　黄光明就把自己因何重操旧业的事说了一遍。

　　

　　司机就说:“你如果单纯是为了回家，不得已而为之我也就好理解了，还以为这社会是倒退了呢！不过咱俩能住在一个店里也算是缘分，我每天都在网上接单，如果你愿意搭我的顺风车的话，明天我会送一车阀门去湖南，然后再从湖南拉一车蜜橘去洛阳，洛阳距离你老家应该近了很多，到时候我拉上你，你给我押车。”

　　

　　黄光明先谢了，又说:“我儿子这会儿正开车往这里赶，要接我回去，算时间明天就能到。”

　　

　　司机就夸说:“你儿子真孝顺。”

　　

　　黄光明一边唠话，手上的活儿并不耽搁，稍顷做完，对司机说:“放心用吧！绝不会再漏了。”

　　

　　司机拿出一百元酬谢，被黄光明推开了，对司机说:“你知道我重操旧业也并不是为挣钱，你也说了，住一个店就是缘分，凭这个缘分，我能收你钱吗？快收起来吧！”

　　

　　司机说:“那我晚上请客，店主咱们三个，喝一杯。”

　　

　　黄光明笑说:“这个倒可以有。”

　　

　　其实晚上的酒喝得并不畅快。酒菜上桌的时候，旅馆老板接到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个警察，说是替一个叫黄天成的人转达一句话，黄天成目前疫情原因正在他们那里隔离，具体的隔离天数要看他是否染疫，以及对社会造成的危害程度而定，不过不用掏隔离费，黄天成让他父亲不必再等他，可以先行回家。

　　

　　放下手机，三人面面相觑。良久，黄光明悠悠地说:“我要去找我儿子。”

　　

　　老板和司机闻言就连忙劝阻。

　　

　　老板说:“警察说了，具体天数不详，但是老哥你尽管放心，警察说不用掏隔离费，你要相信政府，绝不会饿着你儿子，往最坏处说，即使真的确诊了，以现在的医疗技术，一定能够治好，你就放心吧！”

　　

司机也说:“还是听你儿子的，先行回家。你现在若去找他，分明就是飞蛾扑火，搞不好也会被隔离在那里。依我说，明天你就跟我走，先去湖南，然后再从湖南北上，我把你送到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