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天成挂了电话之后就开始忙碌起来，他需要为即将开始的两千余公里的长途跋涉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一路上粮草细软都是次要的，也自有他妻子去为他悉心准备，至关重要的核酸检测，他必须结合这个核酸检测结果的出炉时间来严密指定自己的行程计划。

　　

　　他查询过目的地方面的要求，入境必须持有四十八小时的检测证明，这就要求他必须在拿到检测结果之后迅速出发，一路不能过多停留，否则四十八小时内走不完两千公里的路程的话，核酸检测结果失效，就入不了境。如果中途再找地方检测，凭空就要多浪费几天的时间。

　　

　　返程的程序是一样的。他一旦离开，家乡的路对于他来说就变成了归程，他也就成了外来人员，仍需提供四十八小时的检测证明。

　　

　　他已经设计好了，顺利的话，一旦接到父亲，可以适当休息一天，当然两天也行，然后就和父亲一起去做检测，等结果出来后就抓紧时间往回赶，四十八小时内必须到家。

　　

　　黄天成就这样按照计划顺利出发了。

　　

　　他一口气赶了有三百公里路程，到服务区休息时，他给他父亲黄光明所住旅馆的老板打了个电话，让老板转告父亲，四十八小时内他定能赶到旅馆，让父亲耐心等待。然后他在服务区草草填了一下肚子，就又继续赶路。

　　

　　五百多公里时他又停了一次，服务区开始查验行程码，说绿的让进。

　　

　　黄天成让工作人员验了码，进去后先放松了一下肚子，接着又往里面灌了一点水。然后上车，靠在车座上休息。他算了一下时间，按照他当下的速度，一个小时一百公里，加上中间在服务区休息的时间，必要的时候即使再找个地方睡上一夜，四十八小时内也一定能够到达宜州府地面。

　　

　　他打开手机，想了解一下有关疫情的最新资讯，翻来翻去看到的仍是老调子，他知道这种消息只有到次日才能更新。

　　

　　他决定再走上五百公里的时候就驶下高速，随便找一个旅馆睡上一觉，安全第一，这也是事先计划好的。

　　

　　人生如路，但心里只有目的地的旅程，无论路程多么遥远，也注定是一里路一里路的重复堆砌，一千里的路也只是一里。黄天成因有那四十八小时核酸证明的束缚，心里一直惦记着赶路，他的路上注定是没有风景的，因为风景再好，他也无暇顾及。但相比闭门家中坐来说，旅程总会更有故事，这应该是规律。

　　

　　其实黄天成的故事和疫情期间很多的旅行人大同小异，不同的是他们有的是在尽情游玩，有的也像黄天成一样，为着某个目的在辛苦奔波，但故乡和途径地却在他们的身后，在他们的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变了颜色，等他们痛快地玩耍过后，或者是一觉醒来时，忽然发现，他们手机上的双码也和那些地方一样，变了颜色。

　　

　　黄天成是在转往下一个服务区准备休息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双码变了颜色的。

　　

　　他那一刹那的感觉不亚于五雷轰顶。他坐在车里，望着手机上的红红的健康码直觉头晕目眩。好一阵子过去，等他感觉稍微平稳一点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妻子，不敢说双码变色，只问家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妻子在那边就哭了，抽泣着说:“还没顾得上给你说，你还记得前天去参加三表姑儿子的那个婚礼吗？上午你走后政府就来通知了，说婚宴上发现一个感染者，目前所有参加婚宴的人都已经被隔离起来了，咱们家的门都被封了，幸好政府关怀，婆婆儿子女儿都在家一起隔离，听说要十四天才能出去，好在家里吃的喝的都不缺，你在外面跑，要照顾好自己。”

　　

　　黄天成苦笑一声，对妻子说:“我的码也红了，现在就停在服务区的停车场里，看到前面牌子上写着进入要提交行程码，打开一看，就发现红了，现在正不知道咋办为好。”

　　

　　妻子说:“那怎么办？要不你现在就掉头回来吧！一家人隔离在一起也放心。”

　　

　　黄天成说:“我马上关了手机，就说丢了，下面你可能就联系不到我了，不过你放心，我手里不是还有一张核酸检测证明吗？我总得进去方便一下吧！我就试一试，看能不能凭那张证明进入服务区，如果能进，前面的路也就能够继续走下去。”

　　

　　黄天成既抱定了试试看的想法，他也就那样去做了。他关了手机，拿着那张证明，先进了洗手间，竟畅通无阻。从卫生间出来，他又特意到超市买了包烟，他告诉服务员他的手机丢了，没办法扫码，付现金可以不？

　　

　　服务员毫不在意地对他说:“当然可以。”

　　

　　黄天成看看服务区管理得并不是那么严，心想到底是喜迎东南西北客，笑纳春夏秋冬财的所在，说不定其他地方也是一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更说不定前面所有的路都能够靠这样核酸检测证明通关。既这么想，他也就决定要继续前进，直到找到父亲为止。”

　　

　　驶离收费站，黄天成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困乏，那感觉从头落到脚，最后一直凝固在他心里，他决定驶离高速，找一家宾馆睡上一觉，顺便也做一下试验，看看能否在关掉手机的情况下，凭借着手上的核酸检测证明畅通无阻，然后再决定自己下面行程的方向。

　　

　　他在下一站的出口驶离了高速。出站接受检查时，他对检查人员谎称自己的手机在服务区丢了，自己出站的目的也就是为了买一部新手机，再补办一张手机卡。他拿出那张核酸证明给人家看，说他身上没毒，是个良民。

　　

　　工作人员信了他的那些说辞，也不去接他手中的纸，只是凑近瞄了一眼，便好意提醒说:“你说的对，没了手机几乎是寸步难行，你快去买一个吧！”

　　

　　工作人员说完，闪身站开，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开路。黄天成一阵欣喜，想不到竟然可以，遂赶快挂挡踩油门驶去。

　　

　　十几分钟后他驶入一个小县城。手机无比重要，务必买一个新的，再补一张新卡。

　　

　　他很快便找到个手机店，买了个最便宜的智能机，然后用身份证办了张新卡，然后让店员帮忙重新建立了个新的行程码。他简单地认为，如此一来，他就能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去行走江湖了。

　　

　　离开手机店，方才感到有点饿了，于是找到个饭店停下，进去填了一下肚子，然后又就近找了一个宾馆。他掏出新手机，把行程码给服务员看了。服务员就懒懒地问他:“身份证？”

　　

　　黄天成恭敬地把身份证呈上。问服务员:“有没有钟点房，我只休息六个小时。”

　　

　　服务员无精打采地对他说:“反正我们生意也不好，就给你开个全天的吧！然后给你打个五折，和钟点房差不多，一百元你住不住？”

　　

　　黄天成感激地说:“住住住，但我只睡六个小时，你给我开通个提醒服务，六个小时候后叫我起床，我要赶路。”

　　

　　服务员满口答应。

　　

　　事实上服务员是在三个小时候就打电话把黄天成叫醒的。服务员在电话里告诉黄天成，让他迅速穿了衣服到大厅里集合，说有重要通知。

　　

　　黄天成不明就里，急忙穿了衣服，到了宾馆大厅，发现那里已一排站了十几个和他一样睡眼惺忪的顾客。

　　

　　几个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指挥着一排人注意间隔距离，戴好口罩。其中一个为首的手拿着一叠纸，一动不动地看着手下人行动。又等了一会儿，拿纸的那个就问身边的服务员：“人齐了没有？”

　　

　　服务员数数人头，说了声：“齐了。”

　　

　　拿纸的那人先叹了口气，继而埋怨说：“你们这些人呐！疫情如此严重，也不知道都出来瞎跑个啥？如此倒好，一个人惹得一城人都不安生。你们之中，谁是黄天成，站到那边去。”

　　

　　黄天成闻言头“嗡”地一声大了，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稍顷，才哆嗦着两腿从顾客群中走出来，循着拿纸人指引的方向站了过去。又听那拿纸人继续说：“托黄天成的福，你们所有人都走不掉了，接上级指示，你们所有人都集中在这家宾馆里隔离。黄天成明知道自己已是密接人员，却关了手机，来到本地，又不主动报备，且在城中乱窜，已涉嫌危害公共安全，也要在这里另僻一间房屋，监视隔离。”

　　

　　黄天成极速地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自己败露的原因。难道都因为自己曾把那个旧手机打开过半分钟？百密一疏啊！

　　

　　那是他上床不到一分钟后犯下的错误。换了新手机，却没有记下父亲所住店铺老板的联系方式。他打开手机，以最快的速度查到那个号码并拨打过去。他让老板转告他父亲，说手机丢了，让父亲联系不上时不要着急，只耐心等他就行。他想，也许就是那短暂的开机瞬间让他败露了行踪。

　　

　　黄天成孤零零站在大厅的一角瑟瑟发抖。拿纸人的话音刚落，一个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子的顾客拎着拳头就朝他冲过来，其他顾客也随之一哄而上。黄天成急忙抱头蹲下，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头上、背上。斜眼看看几位工作人员，并没有上来制止的意思。黄天成知道，这样打下去，自己不被打死也会被打残。他急中生智，放声大叫起来:“打吧，都来打吧！只要不怕老子传染你们，老子是确诊患者。”

　　

　　一群人瞬间停了手脚，一瞬间又一哄而散，手掩口鼻，躲得远远的。

　　

　　两个穿防护服的人走过来，先没收去他所带物品，然后对他说:“走吧！给你挑了个最好的房间。”

　　

　　黄天成商量着问:“手机能不能给我留着，我还要打电话。”

　　

　　一工作人员说:“你的是拘留加隔离，想的也太舒服了。”

　　

　　黄天成顿时气馁，遂哀求说:“求你们帮我打个电话，告诉我老婆我被拘留了好吗？”

　　

他看不到工作人员表情，却听到工作人员笑着安慰他说:“会通知的，你就放心吧！你的待遇比他们强多了，他们隔离在这里，每天得出三百元的隔离费，你的是拘留，食宿全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