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回城时，庆春刚把车开出一丈有余，身边的赵小楼就急忙示意她停车。庆春踩了刹车，疑惑地问赵小楼道：“哥你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赵小楼不说话，指着倒车镜让庆春看。镜子里，村会计吴西地变了形的身体在车后面蹦跳招呼着。二人知道事情紧急，就只好下车。

　　

　　庆春没好气地问道：“吴主任，有什么急事？”

　　

　　吴西地却招手让他们回去。

　　

　　回到车子的起步处，吴西地指着地上的一摊机油对庆春道：“庆主任，你的车漏油了。”

　　

　　庆春好看的一张脸猛然抽搐了一下，却抢白吴西地道：“吴主任，你坐过我的车吗？你了解我的车的性能吗？”

　　

　　吴西地摇摇头，庆春忽然就口若悬河地拉开了语言的的闸门，连声质问道：“那你知道我的车是什么牌子吗？知道这个牌子的车是中外合资吗？知道这个牌子的车已经把永不漏油写进广告词里了吗？你指着一摊油让我看有何目的？别人的车漏的油你要让我的车来背锅吗？你一个连车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提醒别人的车漏油呢？你当真以为那摊子是油吗？你哪来的自信就认为那是摊油而不是其它什么液体呢？何况，即使真的漏油了，那也是我的车的事，与你有何相干？”

　　

　　一顿抢白把吴西地搞得一愣一愣的，少顷回过神来，自抽了一个嘴巴子，狠狠说道：“庆主任，都是我嘴贱，该抽，您呐！继续前进，祝一路顺风。”

　　

　　说完，吴西地顿了一下脚，头也不回地奔支部院去了，撇下余劲未消的庆春和一直发愣的赵小楼突兀在那摊油前。

　　

　　少顷，赵小楼看看庆春的脸色，不解地问道：“庆春你怎么了？有点过了啊！”

　　

　　庆春没好气地道：“哥你别管，咱们走。”

　　

　　二人上车，赵小楼拦阻道：“庆春，一不能带气开车，二不能开带毛病的车，这是原则。”

　　

　　庆春道：“先离开再说。”

　　

　　二人把车停在村外，庆春给4S店打电话，庆春道：“问问你们的修车师傅怎么搞的，半月前在你们那里保养，你们狮子大开口，全车的油路维护完，车油换完，要了我三千八，可不到半个月，我的车就漏油了。怎么回事？如果引起车里什么部件因缺油而损坏可都是你们的责任。”

　　

　　电话那端，客服极尽温和地言道：“姐你别着急，你的车现在是走着还是停下了，如果走着就赶紧停了，不要再走了，你车在哪里？报一下位置，我们的维修人员会迅速赶过去。”

　　

　　庆春发了个位置过去，放下电话，心里安慰了许多，对赵小楼笑道：“哥你还在为我抢白吴西地耿耿于怀吗？”

　　

　　赵小楼没好气地道：“女人的心思别去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明明人家好心好意提醒你的车有问题，却遭你一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庆春笑道：“如今这种人多了去了，所以你就是看着他的车轮子快要跑掉了，也最好忍着别指出来，反而还要夸说他车开得很稳。”

　　

　　赵小楼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我不明白你今天对吴西地的气从何来。”

　　

　　庆春道：“今天下午，我们那个扶贫小组开会，商量着如何抓紧时间解决返乡民工们的土地回转问题，多数村组干部都支持民工们向承包商要回土地，由自己来种，最起码保证有口饭吃，你知道这个吴西地什么态度？”

　　

　　见赵小楼摇头，庆春道：“承包土地种树的那人和吴西地是连襟，树种得不好，卖得更不好，搞得土地都荒了。头几年每年的承包费还能按时付给村民，从前年开始，一年减一百，村民们不是因为外面能讨生活，地早就给收回来了。如今这境况，吴西地还在不遗余力地维护他那连襟，反说大家都是瞎胡闹，说民工们进城多年了，早就不会种地了，并且一个个在外面都挣足了钱，肥得流油，就是灾荒几年，也饿不倒一个。又说这些农民就不能惯着，让他们腰包太鼓囊了就会不听话，穷一点好管理。都什么狗屁逻辑！”

　　

　　赵小楼闻听，先呸了一口，骂道：“纯粹商鞅的弱民论嘛！他娘的他真这么说？”

　　

　　庆春道：“可不是嘛！工作会上，当着十几位村组干部说的。哥咱俩也接触了这么多返乡的，你说这些在城里务工的真的就像吴西地说的那样，一个个都肥得流油吗？”

　　

　　赵小楼摇摇头道：“不能一概而论，依我看还是穷人多，我们那个小组里就有十几个一直缠着我要救助呢！说如果再出不去，坐吃山空两个月，直接就返贫了。”

　　

　　周一早晨，赵小楼一坐上庆春的车，就眉飞色舞地对庆春道：“周末这两天我可没闲着，把高层领导的指示精神翻来覆去学了几遍，有了很多心得，理论指导实践，一定能解决咱们目前工作中的难题。”

　　

　　“有那么大法力吗？”庆春边开车，边狐疑道。

　　

　　赵小楼道：“走着瞧吧！无论浅坑村再涌现出多少落魄户，无论再给咱们出多少难题，我都能四两拨千斤给化解掉。最高指示就是咱们行动的动力，也为咱们的工作指明了方向。”

　　

　　庆春一哂道：“你就贫吧！今天到了扶贫点，我一句话不说，就看你如何四两拨千斤了。”

　　

　　庆春果然说到做到，一下车就紧跟在赵小楼身后，静观他做事，一言不发。赵小楼让支书吴仁宝给他准备好大喇叭，说要召开个村民创业动员大会。

　　

　　庆春跟着赵小楼走进吴仁宝办公室，见赵小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用手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文字。庆春忍不住一笑道：“竟然是有备而来，还有稿子。”

　　

　　吴仁宝打开电源，扭开扩音机。赵小楼照稿子念道：“浅坑村的父老乡亲们，值此多事之秋，上面更加关注民生，为扩大就业，号召要发展地摊儿经济，这是个好的举措，希望广大村民都能认清形势，搭上政府扶持的这班车。别的我不讲，村里上年纪的人都知道，以前鼓励下海，先下海的第一批都发达了。后来兴炒股，最早炒股的腰包就都鼓囊起来了。前几年又发展地产业，第一批买房炒房的人也个个都富得流油。第一个吃螃蟹的都是英雄，最先下海的也都是有眼光的，也肯定能捞到大鱼，若是等后来人们一哄而上都跳下去时，人家第一批下海人都已捞足捞够爬上岸了。扯得有点远了，下面还说重点，这回上面号召要搞地摊儿经济，有眼光的，一时外面又找不到活儿的村民们，不妨考虑一下，有愿意干的可以来找我报名，我集中去找城管局的朋友安排摊位……”

　　

　　庆春还没听完，就笑了，对身边的吴仁宝小声道：“原来藏着掖着半天的致富法宝是摆地摊儿啊！”

　　

　　吴仁宝道：“也未尝不是个办法，我也得给我媳妇报个名，先弄个摊位再说，真不想干时把摊位卖了也能挣钱。”

　　

　　庆春不置可否，待赵小楼讲完，关了扩音器，诧异道：“你真的已经和城管局的人说好了？”

　　

　　赵小楼道：“那当然了，他们也想迎合上面的政策，搞出点政绩，这不，一个城管要发展五个摊位，指标都下达了。”

　　

　　庆春苦笑道：“也够难为他们了，以前满大街追赶驱逐小贩儿的人，现在又要低声下气地动员人家回来摆摊儿，这角色转换得可真够华丽的！”

　　

　　赵小楼一笑道：“我把浅坑村的村民组织个百十人过去，先占了百十个摊位再说。一举三得的事，既帮助城管完成了任务，摆摊儿的村民也挣到了钱，又有利于咱们扶贫工作，何乐而不为呢！”

　　

　　庆春竖拇指赞道：“哥真是个有心人、好干部！可我还是担心没人愿意去风刮日晒地摆地摊儿。”

　　

　　赵小楼信心十足道：“你就等着看有多少人来报名吧！贫穷和辛苦摆在面前，你会选什么？以我了解，咱们的农民，都是不怕辛苦的。”

　　

　　庆春道：“辛苦真的能致富吗？这许多出门打工的民工，一年又一年辛苦打拼，也仅仅只能维持生计而已。”

　　

　　赵小楼道：“我知道你说的没错，勤劳若能致富，最先致富的就应该是这些民工，是扫大街的环卫，可现实迥异，是制度使然，不去想了，你我眼前所要面对的问题是如何扶贫。”

　　

　　庆春无言，看着一个个走进支部院报名的村民发呆。

　　

　　午后又开了一场集思广益大会，大会特意安排在雄壮的国歌后进行。会议中，所有参会人员都积极踊跃地建言献策。大会推举支书吴仁宝做摆摊儿小组的总领队，推举赵小楼、庆春等扶贫干部为顾问。会议决定成立以刘木栓、吴六子为领导的十人后勤保障小组，确保每天摆摊成员们的物资运输，摆摊儿人员的上下班往来等日常工作。参会人员又集体推荐年前在电商打过工的吴小敏做采购小组组长。

　　

　　大会是一场民主的大会，是一场继往开来的大会，是一场成功的大会。

　　

　　会后，所有参会人员都余兴未尽地珊珊离去，只留下几个小组长做进一步的工作安排。

　　

　　采购组的吴小敏组长就忽然神秘地对众人道：“各位领导，我有一招儿，能确保我们所有去摆摊儿的村民都只赚不赔。”

　　

　　赵小楼道：“如何妙招，说来听听。”

　　

　　吴小敏道：“我们可以从淘宝、拼多多上买货，买来后就拿到城里摆地摊儿销售，反正这些货也都是名符其实的地摊货，价格也是地摊价，客户只要还个价，有利润就卖，卖不掉的，七天后都拿回来选择无理由退货，给卖方退回去，再拿回退货款，然后继续在淘宝、拼多多打新货，如此买卖，绝不压货，傻子都能挣到钱，可好？”

　　

　　赵小楼听毕，一拍桌子，叫好道：“此计甚妙！虽有违诚信原则，但在商言商，赚钱是第一要务，就这么办。”

　　

　　后来的半个月里，扶贫干部赵小楼、庆春等人没再下乡，几乎把扶贫点转移到了城里的便民街道上，每天都要到那里走走，在每个浅坑村村民的摊位前蹲蹲站站，拿拿这，摸摸那，见有人来了，佯装搞个价，当个托儿，忙得不亦乐乎！

　　

　　再后来有一天，赵、庆等人一到摊位前，就看到几个村民在和采购小组的组长吴小敏吵架。

　　

　　见到两人，吴小敏委屈地哭道：“这回也怪我手懒，看到淘宝上有一家商户的鞋子实在是物美价廉，认为不愁卖，就一下子淘了五百双，料想着分到老少爷儿们手里，各人的摊位上都放几双，不愁卖掉，不曾想相同的东西一多，反而无人问价了。看看七天退货日快要到了，收了各摊位上的余货，一盘点，还有四百多双没卖掉，就去办理退货退款，不曾想店主已经把所有卖品下架了，只留了个言，说近期税务部门要严查他们近几年的营业额，清缴所有欠下的营业税，一算不得了，要补五十多万，说实际营业额哪有那么多啊！有时为了刷淘宝业绩，还花钱买刷单，一半的营业额都是假的，哪里去找钱来补缴税款啊！所以只能关门大吉了，就让近期淘去她宝贝儿的亲们，千万不要再退货，原谅则个，抱歉抱歉抱歉。”

　　

　　赵小楼仰天叹息，少顷安慰吴小敏道：“没关系，生意嘛！哪有只赚不赔的，不就四百多双鞋子吗？浅坑村两千多口村民呢！一家分配一双，只怕还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