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天接到单位通知，要求全体局委干部，自当日起不要出门，千万不要出门。赵小楼深知眼前形势，对淑辉说实乃必然选择。淑辉庆幸道：“好在正值春节，备足了年货，十天半月是能够应付过去的。”

　　

　　赵小楼爱抚着妻子的秀发，心生感慨道：“下乡扶贫这两年来，很少有机会陪你，如今正好可以补上一补。”

　　

　　淑辉一嗔道：“只是委屈了孩子，这样圈着不让下楼，不知道会不会闷坏？”

　　

　　赵小楼不接话茬，转口道：“你不是总感叹一个孩子太孤单吗？正好趁公家把咱们隔离在家这个机会，再造一个孩子咋样？”

　　

　　淑辉脸一红，手指头就点到了丈夫的额头上，嗔道：“你天天去扶贫，看得最多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要孩子，讲些优生优育好不好？”

　　

　　赵小楼无言，意兴消散了大半，忽又紧抱了淑辉道：“随缘好不好？不是说半个月不让出门吗？这半个月里，也不要用什么防避措施了，种上了就是命，种不上拉倒，好不好？”

　　

　　淑辉再不想说话，任凭丈夫搂抱搓揉去了。

　　

　　三天后赵小楼接到局长秘书的一个电话，说是情况有变，县里要求干部都要行动起来，积极参与到防控工作中去。秘书道：“局长特别交代，鉴于你赵小楼同志前期扶贫工作中的优秀表现，局里给你了个值班任务，和庆春一组，隔三天到你们分包的那个点上督导一次，莫让有异常情况出现。”

　　

　　赵小楼不假思索地激辩道：“帮忙恳请局长饶了我好吗？我境界不高，也不优秀，我还是积极服从局里前期让隔离在家的安排好不好？”

　　

　　秘书在手机那头儿吭吭了两声，又道：“那不行！局长说这是班子研究决定的，另外嘛！你难道不考虑考虑局里预留给你的那个主任的位置？”

　　

　　赵小楼苦笑道：“命里无时不强求，人命关天，感觉还是在家安全。”

　　

　　秘书道：“那你看着办吧！我也算通知到你了。”

　　

　　赵小楼放下电话，知道局长让秘书单独通知，已是木已成舟的事实，暗自嗟叹了一阵儿，就接到了庆春的电话，庆春告诉他，明天一早，去扶贫点送几包口罩和消毒药水，东西都已经放在车上了。

　　

　　赵小楼意兴阑珊，进卧室去向淑辉解释道：“没办法，革命同志是块砖，领导咋搬就咋搬。”

　　

　　次日一早起床，仍感觉有点困乏，赵小楼就调笑淑辉说是不是连日鏖战伤了元气，遂让淑辉煮了八个荷包蛋，吃完抹抹嘴，疾步下楼。几天未出门，就见小区路道上已悬挂了数道横幅，几个戴红袖箍的人如临大敌地在门岗处站着。

　　

　　庆春的车停在小区门外，半开着窗子招手让他快点，赵小楼遂和一个平日里颇为熟悉的红袖箍门岗打招呼，说单位里紧急通知让出去搞防控。岂料那门岗冷漠地摇摇头，说声不行，说他也接有通知，是业主委员会和物业公司一起发布的，陌生人都不准出入。

　　

　　赵小楼急道：“看清楚啊！是我啊！五号楼住的，年前从这儿走过时还给过你几棒玉米的那位，忘记了吗？”

　　

　　那门岗扯扯胳膊上的红袖箍，腰忽然挺得更直，正色道：“不行，你既说是你单位要抽调你出去，拿单位的证明来，我们要做个备案，以免我们将来担责。”

　　

　　赵小楼心头来气，几欲发作，又强自忍了，暗骂一声小人得志，忽觉他们这些人天降点权力也着实不易，有权不使又过期作废。想到此就摆手示意庆春下车过来，惭愧道：“出不去，你告诉局长，须拿单位的证明才能放我出入。”

　　

　　如此折腾了半晌，等两人临近浅坑村时，已是上午十时左右。刚下国道，庆春忽然踩了急刹车，赵小楼看看车外，不由苦笑一声，去村小路上，已经拦起了一道高高的土堰，车是根本过不去了。

　　

　　庆春趴在方向盘上，望着一片萧瑟里的浅坑村，忽然若有所思地对赵小楼道：“哥，你给吴支书打个电话，别说咱们送口罩来的，看他让不让进村。”

　　

　　赵小楼苦笑道：“你是还没被折腾够是吧？灾难面前，你就不要再考验人性了。那个门卫，平日里我进出时大凡遇到，哪一次不是点头哈腰哥长哥短地叫着我。对他呢！我也是进门一支烟，出门一颗糖地喂着，方才你看咋样？红袖箍一戴，立马不认人了。要试你试，我看破红尘了。”

　　

　　庆春一笑，掏出手机，拨通了支书吴仁宝的电话。庆春真没提物资的事，开门见山道：“车堵在了你们搞得那个土墙外，过不去了。”

　　

　　赵小楼不愿听庆春的测试，但声声仍直钻耳孔。吴仁宝直接问道：“物资呢？”

　　

　　庆春故弄玄虚道：“什么物资？”

　　

　　吴仁宝道：“我向局长申请的防控物资，局长也答应了我。”

　　

　　庆春故意道：“没听说，不知道。我和赵主任这次来，只是看看我们帮扶的那几个贫困户这年过得咋样？”

　　

　　吴仁宝嘿嘿笑了两声，嘲笑道：“没有物资，哪来哪回吧！谁知道你们带没带毒。”

　　

　　赵小楼闻言一笑，对庆春小声道：“对你说了，灾难会让人没了底线，你非要一试。自讨没趣了吧！”

　　

　　庆春皱皱眉，不死心地对着手机那边道：“那你简单向我们说一下几个贫困户生活咋样？有没有过不去年的。”

　　

　　“多了去了。”吴仁宝道。

　　

　　“什么多了去了？”庆春道。

　　

　　“防控结束你们再过来看吧！返贫的多了去了。”吴仁宝不怀好意道。

　　

　　庆春忽觉这番话聊得好没意思，吴仁宝一句话把她和赵小楼们两年多来风来雨去的扶贫工作抹了个干净。

　　

　　手机那端的吴仁宝仍穷最猛打道：“你还别不信，打工的都出不去了，土地也流转出去了，有的人家吃的喝的都成问题了。”

　　

　　庆春再不想听了，关了手机，埋头趴在方向盘上。赵小楼拍拍她的胳膊，劝慰道：“甭听他胡说，国家都说了，年底能全面小康，倾举国之力要做的事，不是他一个村干部能想象得到的，一定能实现！”

　　

　　说完，也拨通了吴仁宝的手机，只简单地解释了几句道：“口罩和消毒水都在车上，车被堵在你们村口了，派人过来取吧！”遂关了手机。

　　

　　不多时，就见一辆黑色小车从对面驶来，在土堰那厢停下，吴仁宝戴着口罩，下得车来，连连拱手道：“真是对不住了，二位领导见谅！物资呢？”

　　

　　赵小楼把一个装了口罩和消毒水的纸箱放在土堰上，吴仁宝却没急着去接，转而指着开的那辆车对二人道：“二位领导，想听听这辆车的来历吗？”

　　

　　赵小楼有点奇怪，不知道吴仁宝顾左右而言他何意，就听吴仁宝先长叹一声，继而道：“二组组长吴一丙你们是知道的，他家那个二小子，一直在外面做事，年前回来探亲，怕乡亲们嘲笑他出门多年一事无成，打肿脸充胖子，租了一辆车，每天三百块，原想在家呆两天就走，结果呢！到处封路，那边打电话通知也不让回去，天老爷，这一天三百块的租金可把吴一丙两口子给愁死了。年三十登门让我想办法，我急人所难，就以村委防控名义给征用了，一天给他一百五，那一半必须得他们出，不然不长记性。说实话，这车要是堵他家里俩月，别看是队长，也得返贫。”

　　

　　赵小楼应付了个赞，正欲嘱咐些防控物资一定要专物专用的话，就听吴仁宝又悲天悯人地低声叮嘱道：“我方才于电话里说的话，二位领导也要引起重视，这路要是堵上俩月，你们再来的时候，只怕扶贫工作会更加艰巨，二位可要有个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