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的表现是：清醒的意识、明确的判断、逻辑的推论，以及可以了解的话语、可以预测的行动。“人是理性的动物”，这种说法有谁能够反驳呢？若要反驳，不是也须使用理性吗？

这样的观点即使成立，也并不否认人还有非理性的部分。事实上，像意志、情绪、直觉、感受等因素，在我们运作理性时，往往扮演了关键的角色。理性有时沦为工具，对于自己的不合理表现，也要想尽办法去解释。

即使如此，理性依然有其独特的地位。没有广阔的天空，日月星辰如何彰显它们的光彩？江海若是缺少雅量，又要如何容纳百川？理性在恒定的冷静中，也自有一份不可挑战的庄严。西方哲学家之中，锁定理性为探讨主题的不在少数，其中有四位最具特色，值得一述。他们是：斯宾诺莎、康德、黑格尔和雅斯贝尔斯。

首先，斯宾诺莎的理性直接指向根源问题：到底“上帝”是什么？上帝若是存在，他与世界的关系如何？如果上帝是无限的、绝对的，则上帝与世界如何可以区分？若是万物一体，人的自由岂不只是幻觉？因为自由是造成变化的真正原因，一体的万物又如何有变化呢？

一旦运用理性，并且推到根源，立即面临上述难局。但是，破除幻觉，不正是解脱心灵桎梏的必要条件吗？我若发现自由是个幻觉，又该如何安排具体的生活？斯宾诺莎的答复是认识人的本性。然后呢？“不要哭，不要笑，要理解”。理解所展现的光明，使人可以从永恒的立场来透视眼前的一切。有什么比得上宁静安详的心境，更值得称为人生幸福的呢！

其次，康德的大名是我们所熟悉的，他对理性的解析与批判，在哲学史上无出其右者。唯有深入认清理性的能力与限制，才能进而发挥人所特有的尊严。换言之，人在“知”上永远有所不足，但是在“行”上随时可以肯定自我的价值。这个“行”当然是指道德实践的行动了。在道德行动中，人所遵行的法则是“依理性所立之法”，因此它是以自身的要求为目的的。离开了理性法则，人的行动皆有外在的顾虑，因而无法保障纯粹的道德价值。

康德的哲学可谓体大思精，若要总结他的心得，则在他过世时的墓志铭上的两句话，可以作为代表：“在我头上是众星闪烁的天空，在我心中是道德的法则。”星空代表自然界，心灵代表自由界，这两界互不相容，人若不在自由界砥砺品德，还有什么指望呢？

接着，黑格尔是近代哲学的集大成者。他认为，整个宇宙根本就是一个“精神”在展现它自己。精神即是心灵或理性，充满辩证的生机，总是处在自我肯定、自我否定、自我回归的过程中，而宇宙或自然界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场所而已，为的是让精神可以有个表演的舞台。

这种绝对唯心论可以一贯地解说人类文化的每一步骤及细节，其精密程度及涵盖层面，令人叹为观止，也使人望而却步，当然更让人觉得“可信的不可爱，可爱的不可信”，理性的大厦未必可以接纳平凡的人生。

然后，雅斯贝尔斯为理性指出新颖的视野，他想在理性的界限处，为我们展示超越界。焦点在于人的存在体验：我能否在某一特定的“刹那”中瞥见“永恒”之光辉？这个刹那也许出现在我的界限状况中，使我宛若得到“密码”，可以一举揭开人生之“奥秘”。这几个特别的术语虽然仍须加以说明，但是至少已经肯定了：理性的范围应该扩大，否则人生的存在及意义又要如何安顿及落实呢？

哲学家各有一套专门语词，如果未经适当界说，可能使人越读越迷惑。然而，迷惑又正是觉悟及理解的出发点。为了使这个出发点早日呈现，最好的办法是“攻坚”，就是从最困难的地方人手。在品味西方心灵时，是最难攻克的城堡，且让我们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