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师的生活
(2008-11-01 22:13:26)
标签:
出家人大乘佛学红油抄手或然率净空法师杂谈 |
分类: 其他文章 |
我念罗素的《西方哲学史》,见他写到史宾诺莎时,称赞史氏为「生活简朴,思想高贵」,我立即联想到的就是方东美先生。
方先生是单纯的学者,早年把忧国忧民的热情转变提升为专务于学术的终身志业之后,五十余年来,守在教育岗位上,从事教育与研究,不慕世俗荣利,不求物质享受。
我因为自民国六十二年以后,每周有幸陪同方先生赴辅大上课,所以得到许多就近观察与学习的机会。每次上完课回到方师家时,都是将近午后一点。至少有三次,方先生觉得我陪同上课很辛苦,就邀我在他府上用餐。我那时年轻不懂事,就恭敬不如从命,一起坐上饭桌了。方师母待人极为温和客气,见我也来吃饭,就赶紧吩咐帮佣阿娇多备一份碗筷,再补煎一尾小鱼。
方先生在家用餐,照例是三菜一汤。三菜中必有一巴掌大的小鱼,一人一尾,算是主菜。我那时二十三、四岁,吃完了没有什么饱足感,就赶紧拜谢出门,再去路边吃碗面。用餐时,我偶尔偷瞧一眼方先生,只见他心满意足的样子,好像原本生活即是如此简单。
方先生有时也会豪兴大发,说要请我上馆子。有一次他真的请我与郭文夫去吃饭,说要考验我们的能耐。那时中华路一排房子尚未拆迁,我们三人走进「吴抄手」。方先生点了「红油抄手」,说:「这么辣的东西,你们吃吃看!」他原以为我们这两个学生会因吃不消而求饶,却没有想到我们毕竟年轻,存心赌气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看着我们吃完一盘辣馄饨,脸上的表情还真有些惊讶呢!
我在台大上方先生的「中国大乘佛学」课程时,常见教室中有一位中年出家人,身穿黄色袈裟,相貌端庄而和善,后来知道他法名「净空」,也就是现在常在电视上弘扬佛法的净空法师。方先生见出家人如此好学,自然多方鼓励,后来还安排他每周三下午去方府为他讲解西方哲学。同学们听说此事,都觉得那是殊胜因缘,也都很为净空法师高兴。后来净空法师的弟子助印了一套《大方广佛华严经》,他还主动请示方先生需要多少套赠送学生。方先生就写一纸条交我带去景美一处佛寺,取回二十几套分送同学。后来我请教净空法师学佛心得时,他说了六个字:「看得破,放得下。」
郭文夫、游祥洲、冯沪祥等人,是我在台大哲研所学长,也是方先生较为亲近的弟子。我们有时安排到郊外踏青,邀请方先生同行。方先生出门,照例在脖子上挂了有大有小的照相机,我们请教方先生为何要带三个相机,他的回答是:「我在外头看到好的风景想要拍照时,如果只带一个相机,这时坏了怎么办?第二个相机如果又坏怎么办?所以要带第三个。」我们接口打趣说:「老师,如果第三个相机也坏了,该怎么办?」他老人家这时慢条斯理地说:「这种或然率不太高。」在外游憩时,方先生拍照最多的不是风景,而是到处见到的可爱的小孩子。
同样的道理,方先生家里摆着三台老旧的录音机,因为当他想要聆听音乐时,万一只有一台,坏了要怎么办?这种思维模式属于童心未泯,正如孟子所说的:「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此外,方先生因事生智的灵巧反应也值得一述。我的女儿出生之后,尚在襁褓之中,我带她去拜见方先生。方先生问了名字,我不免多说了几句:「女儿的取名,三个字的偏旁是『人心至』,因为我这个作父亲的人缘不好,所以希望女儿可以好一些。」方先生听了略一沉吟,就把我女儿抱过去举了起来说:「人心至上。」这一幕我实在难以忘怀。
方师母在方老师过世以后,本来想口述一本《东美与我》的书,指定由我执笔。写成了两三篇短文,就因故停了下来。我所记得的一鳞半爪虽然很少,也是吉光片羽,值得终身感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