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的内容
孔子的学问有以下几点特色:
一、学习传统
知道了自己从哪里来,才能为自己定位,才知道要做什么选择。如果不去学习传统,只知学习眼前的经验,而眼前的经验往往是断续生灭的,那么就可能因为变动太大而完全落空。传统在当时包括了“诗、书、易、礼、乐”五经。在今天看来,诗指文学,书指历史,易指哲学,礼是生活规范,乐则是艺术修养。此外,还有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礼是仪礼,乐指音乐,射是射箭,御是驾车,而书、数则是指书法、计算等技能。当时的人只要具备这六项条件,就可以在社会上立足了。孔子不仅学习传统的智慧结晶,也习得传统的技能,到他三十岁时,已经展现为一个人才的典范了。
二、学思相融
孔子知道光靠学习是不够的,还必须思考,否则一味地接受外来的资料与信息,没有一个中心思想予以统合的话,就难免导致混乱。他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为政》)意思是说,如果只有学习而不去思考,就会使一切的学习白费,假使只有思考而不去学习,就会终日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意孤行,陷入困境。所以,思与学要并重。孔子甚至强调“君子有九思”,即:“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季氏》)他认为一个人在任何情况之下,不论与人来往或运用感官,都必须有一个清醒的主体及中心思想。由此可以想见孔子的处世风格。他不容易说错话,在回答弟子问题时,不会张皇失措,或前后矛盾,甚至可以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样。这是因为他始终把握住一个中心思想的缘故。
三、一以贯之
《论语》中两次提到“一以贯之”,这四个字古今解释颇有出入,很难明确论断它指的是什么,所以今天我们要把其中道理说个清楚。有一次,孔子主动问子贡:“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卫灵公》)孔子问子贡:“你以为我是靠着多方面学习知识,记诵很多材料之后才来教导你们的吗?”子贡说:“是啊,难道不是这样吗?”孔子以肯定的语气回答:“不是的,我并非如此,而是一以贯之。”这里的“一以贯之”显然是指他有中心思想可以统合不同的知识。
另外一次,孔子问曾参:“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里仁》)曾参将孔子的“一以贯之”解释为“忠恕之道”并不是非常恰当的,因为如此便把孔子一生的思想精华淡化了。曾参的年龄比孔子小四十六岁,在谈话当时只有二十岁左右,他所能考虑的层次尚浅,只看到现实生命的互动,无法全面顾及生死问题及人生意义问题。如此一来,人生的境界就很浅显了。在人的一生中,有许多时候必须自己独处,去思考人生的意义、方向及生、死等问题,如果到了年老时,还只是想到忠恕,则显然是不够的。因此,显而易见,忠恕只是曾子自己的想法。此外,孔子也曾说过:“莫我知也夫!”子贡问他:“何谓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宪问》)孔子认为只有“天”才真正了解他,那么曾参对孔子的了解当然是片面的。何况,曾参的忠恕之道无法符合孔子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之中对“生死之道”的信念。
从这两次谈话中,我们了解“一以贯之”应该有四个不同层面的意义。第一个层面是孔子回答子贡的话,即是统合知识的系统。第二个层面是指这个系统乃是环绕着人的问题去思考的,亦即要兼顾知行合一。第三个层面是“朝闻道,夕死可矣”。(《里仁》)亦即可以解释生、死问题的“道”,道并不只限于“生”,还包含了“死”,即为理想而死。如果有人接受“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一观念,认为只要让他活着,做什么都愿意,那么这个人就没有人格尊严可言,也没有办法做到孔子所说的“杀身成仁”,或者实践生死一贯之道。最后一个层次则是“天人一贯”之道。孔子说:“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并且肯定自己:“五十而知天命。”(《为政》)
由分析孔子的“一以贯之”的道,我们可以了解,孔子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匠,也不只是一个道德家,教训别人做好事,当好人;此外,他还要设法了解生死之道,以便能坦然面对生死的课题,不致为了求生存而不顾原则。最后,孔子更谈到人与超越界(主要是与“天”)的关系,这就是儒家学说中最艰深的、最难懂的境界。我们通常只把《论语》当成一本格言录,但是,进一步还须以自己的智慧去探讨格言下所隐藏的意义及道理,如此才能彻底了解人生,由最平实的经验通达到最高深的境界。
从孔子为学的特色中,我们了解孔子是以学习与思考去互相配合,并以“一以贯之”之道来统合,建构一个圆融的系统。因此,我们可以说孔子是一位哲学家。哲学家的必备条件是什么?首先,他必须尽量考虑所有可能发生的经验,任何学问只要一离开经验就会变成空想。第二,人们所有的经验往往是复杂、矛盾、有限及互相冲突的,所以必须以理性的概念与系统把歧异殊多的经验统合起来,同时将经验划分为各种高低层次的价值,在判断一件事物时,以高层次作为优先的考虑;在此涉及价值观的问题,即一个人面临选择时所凭借的价值标准。譬如孔子曾说过:“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里仁》)然而我们正是在紧张、忙碌时,或碰到冲突、挑战时,忘记了自己的原则,原因即在于未能做到“一以贯之”。第三,哲学家的理论必须显示一种理想,即是通过经验的考察及理性的反省,为人类指出理想的生命途径。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哲学家的。孔子弟子中最有资格成为哲学家的,是颜渊,可惜他在40岁左右就过早去世了,以致孔子的学说陷入了断层,一直到孟子出现才承续了孔子所立的学统。
孔子的“一以贯之”在学术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要如何去理解孔子真正的思想呢?许多人认为这个答案是“仁”。“仁”在《论语》中指涉三个思想层面:第一,人之性,乃是指每个人都具备的人性;第二,人之道,就是人活在世界上具体选择的途径;第三,人之成,亦即人格的完成,生命价值的实现。这三个层面显示了“仁”可以视为“人”的实现,同时,肯定了人有无限的潜能,从人之性、人之道,到人之成,都可以用“仁”的概念来涵摄。
四、学行并重
孔子的学并非一种理论而已,同时也是一种实践。行是指道德实践,“道德实践”是指合乎人性需要的具体行为表现。孔子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学而》)这段话的意思是:“不要追求吃得太丰盛、住得太舒服,但要勤敏做事,讲话谨慎,并且选择有德行的人去效法。”这就是孔子所谓的“好学”。此外,孔子还说:“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学而》)什么是“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我们要有客观的条件才能行动。例如:我在外遇见一位长辈,就必须向他问安,不能只顾自己看书;但我并非一天到晚碰到他,所以回家时可以继续看书。又如我们在念书时,父母交代我们办事,那么也应该暂停念书,前去帮忙才行。在此涉及另一个观念,就是不要专为念书而念书。现在的学生由于面临升学压力,因此大多专为念书而念书,把念书当成一件事来做,这样很容易把道德实践搁在一旁,违背了孔子的意思。但是为了符合现代升学主义的需要,我们只能在此呼吁大家不要太过于忽略道德实践的问题。
鲁哀公曾问孔子,他的学生中哪一个“好学”,孔子回答是颜渊,谓其“不迁怒,不贰过”。(《雍也》)这乃是道德实践的表现,也说明了好学和具体的行动有关。《论语》开头即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意思是:“学了做人做事的道理之后,在适当的时机加以印证练习,这么做难道不会觉得开心吗?”孔子在谈到“学”,亦即学习做人做事的道理时,并不是要我们时时刻刻,不分辨客观条件,而是要选择适当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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