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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我穿上春季衣裳,陪着五六个成人、六七个小孩,到沂水边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然后一面唱歌一面走回家。”(《先进〉,原文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曾点的志向。
学生各抒己志,所论往往是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若非外王即是内圣,实在令人敬佩。但是换个角度来看,这些志向能否达成?未来之事不易把握,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有所求必有所待”。“遭时不遇,有志未伸”的情形比比皆是。
在这种气氛与背景中,曾点大胆说出“大异其趣”的想法,实在令人惊讶。更令人诧异的是孔子的回应。孔子听到学生的志向之后,首度长叹一声,说:“我同意曾点的主张啊!”(吾与点也)
曾点的主张怎能算是一种志向呢?思索这个问题,将可帮助我们了解孔子心中的另一向度。
首先,孔子认为,“君子不器”(《为政》),君子不宜以成为特定用处的器皿为人生目标。用之于世的,只是人的部分专长。而生命的要求却是整体的。譬如,“器”是专才,“道”则是通识。“君子谋道不谋食”(《卫灵公》),所谋之道是人生正途。“道”是体,“器”是用。既然考虑人的志向,自不可局限于“器”。
其次,所谓人生正途,当然包含道德修行在内。孔子重视道德,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人生除了道德之外,还有知识、审美、宗教各方面的领域。孔子绝对不是狭隘的道德主义者。道德必定出于活泼的生机,由感通人与人之间的适当关系着眼,再去力行实践。不过,活泼的生机并不限于人与人之间,还可以延伸到人与天地万物之间。
因此,曾点的志向说明了以下三点:一、志向使人安顿,不必忧心忡忡;二、志向须配合及顺应外在条件;三、志向随时随地可以印证。曾点短短一句话兼顾了“天时、地利、人和”;暮春是天时,沂水与舞雩台是地利,五、六个成人与六、七个小孩则是人和。至于“洗洗澡、吹吹风、唱唱歌”等,都是兴之所至的表现,谈不上特定的目的。以这种方式表白志向,其实是以无志为志,或者说是:无志于外,有志于内;无志于用,有志于体。奠立根本之体,则可以因时因地而制宜,人生亦因此而立于不败之地。
随遇而安,由天时、地利、人和去品味生命中的美感。孔子的当下反应说明了他的心意。儒家固然强调入世情怀,要求以道德修行来兼善天下。但是人生各项条件未必可以如意相应,那么我们是否怨天尤人?或者,一方面“修身以俟命”,一方面学习曾点的随遇而安,由天时、地利、人和去品味生命中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