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故我在”，是法国哲学家笛卡尔（R.Descarres)的名言。这句话如果由表面来看，并无惊人之处，好像在提醒大家多多思考反省，以便肯定自己的存在。有些人不以为然，认为笛卡尔说错了，应该倒过来，“我在，故我思”——我若不先存在，怎能去思考呢?凭常识判断，似乎后者可以说得通。但是，哲学恰好不是常识，而是追求智慧时的心得。

 在说明“我思，故我在”的涵义之前，先谈一段有关笛卡尔的趣闻。这件趣闻与真正的笛卡尔无关，却与岛内的文化水准有关。两年前，我坐车经过一条街时，看到街边一张小招牌，上书“笛卡尔餐厅”五个字。我在诧异之余，想要一探究竟。当时我的想法很单纯：第一，这可能是一家法国餐厅，所以用了法国哲人的雅号；第二，这可能是一家具有哲学风味的餐厅，里面或许悬挂了哲人画像，气氛雅致。中世纪有一句格言：“先吃饭，再谈哲学。”说不定在此用餐，还有畅谈哲学的机会。

 我下了车，推门入室一看，顿时不知所云。原来这是一家专卖“猪脚”的餐馆。“猪脚”的台语发音与“笛卡尔”很近，所以把哲人大名用为招牌，以广招徕，同时沾染一些文化气息。这真是天才手法，令人啼笑皆非。原来笛卡尔在某些商人眼中，只是一个名字，他说过什么话其实并不相干。

 这件趣闻并不好笑，却使人有些伤感。因此，我想特别就笛卡尔这句广为人知的话，稍作说明，以减少误解。首先，常识上的“我在，故我思”是一句无聊的话，因为它什么都没有启发。“我存在”并不能保证“我思考”，所以中间的“故”不能成立。

 再看笛卡尔所说的“我思故我在”。先谈此语的背景。笛卡尔生在1596年的法国，正是旧传统瓦解、新知识尚待建立的时候。科学方面，牛顿的物理学尚未成形，人对宇宙、对万物、对人性的认识，需要新的基础。笛卡尔志在于此，想为知识找到一个确立不移的基石。方法呢?他要以“怀疑”为方法，亦即设法怀疑一切可以被怀疑的东西，看看能否找出一个绝对不可怀疑的定点。

 感官所得的，都可以怀疑，因为我们常常看错、听错；回忆中的一切都靠不住，人、事、地、物混成一团。知识呢?既然不断在进步，就表示随时可以被否定、可以被超越。一切知识都只是“到此为止有效”而已。世界是否存在?谁敢保证?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变迁无已的世界令人迷惑。周围的一切呢?也许我正在作梦呢?梦境与真实如何区分?“浮生若梦”，“往事如烟”，是梦是醒，又要由谁决定?最后连自己是否存在，也要加以怀疑了。

 且慢。我可以怀疑一切，但是我绝不能怀疑“那个正在怀疑中的自己”。因为如果我连这一点也怀疑，正好又证明了我的怀疑是真实的。结论是：“我怀疑，所以我存在。”

 怀疑是思想的许多作用之一，因此扩而言之可以说：“我思，故我在。”以此为定点，再去肯定知识的有效性。在此要特别补充几点：第一，这句话不是因果关系，意思不是“因为（我思）所以（我在）”，而是等同关系，“我思等于我在”，或“我思即是我在”。第二，这句话指出了人的本质在于“思”。人若不思，则不知自己存在，其一切行为可能是盲目冲动的结果。不思者，非人也。在此，非人不是骂人的话，而是说他尚未表现人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