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介俞步凡的等音节莎译法

       曹利华

莎士比亚戏剧是无韵诗剧，无韵诗blank verse是一种不押韵的格律诗体；剧中也有散文段及部分韵律诗；莎剧无韵诗每行十音节，五音步格律，总体如此，偶尔也有超过或不足十音节。一个世纪以来的中文莎译，对无韵诗无法处理，不得已译成韵诗，古体诗或散文韵体诗，而最重要的译本却是只能译成散文体，如梁实秋、朱生豪的译本。这就与原著原貌相去甚远，朱译本则是内容上多有走样。梁实秋、朱生豪的著名译本为什么用散文译法呢？原因是汉语散文诗一旦没有韵，就形同散文，所以干脆就译成散文。孙大雨三十年代在散文诗上用顿来对应莎士比亚原著的音步格律，解决汉译无韵诗对等原著音步格律的问题。这种译法半个多世纪以来在卞之琳的《哈姆雷特》一剧译本中运用得比较充分。  

俞步凡认为散文诗用顿对莎著的音步是不符实际的。因为，英语是重音语言，汉语是声调语言，顿虽是重音所在，但汉语中的重音与英语的重音不是同一概念，难以有对等关系。汉语重音随着句中的语义强调可以任意给定，不像英语重音语义强调也一定落在词的固定重音上，词的重音不可以任意变换。汉语顿只从属于声调的抑扬顿挫，读者不可能完全在散文诗句上看出原著的音步格律安排。尤其，汉语散文诗本身是不讲格律的，五四提倡散文诗的口号是“文废骈，诗废律，去对仗”。所以，在散文诗上求对等于英语原著的重音格律关系，无格律而求格律，本质上就是矛盾的。俞步凡指出，散文诗诗行的音节即字数并不相等，而格律则是音节数即字数对等前提下的安排，没有规则的音节怎么可能有格律！所以，让散文诗体现原著无韵诗的格律，俞步凡说是无异于缘木求鱼；他引用了卞之琳在《哈姆雷特》“译本说明”中坦白承认的话：“如果读者不感到是诗体，不妨就当散文读。”

从孙大雨到卞之琳，认为以顿对音步就解决了汉译无韵诗格律的问题，这其实是一种表层的认识，实际上并没有解决，其中关键在于原著诗行的音节数是规定的，汉译散文诗则音节数无规则，格律就不可能出得来。

俞步凡在此关键问题上采取了符合格律诗实际的等音节法。莎著原文是十音节句，他就用十字句来对译，字数有规则格律就形成了。他不按照原诗的重音音步法，这是两种语言完全不同的格律特点，不可能存在对应的关系，他在十字句中作汉语格律的传统节律安排，如三三四、四三三、三四三、五五等等的字数节律安排，这样跟原诗形态就有了很好的相应关系，又符合汉语的传统格律规则；没有韵，但有明显的格律节奏，这就完全脱离了散文诗而成为格律诗。并且，体现了中英两个戏剧大国实际上有着内在不谋而合的关系，从戏剧的内容到形式存在着很值得开展的东西方戏剧可比性研究。

俞步凡的等音节格律诗译法从此真正解决了莎著一直未能按其原貌译成汉语的问题，读者从此在汉译上认识了莎著的无韵格律诗的诗剧原貌，原来相对于我国的戏剧如京剧的形式，很有亲切感。不过，用汉译的等音节法译莎著，能做到音节数及诗行数的一一对应，其中也不免遇到难以对应的地方，如汉语词未必能恰好对应原诗的单音节词的诗行，但是俞步凡在语言技术上能灵活地加以解决。这是汉译成等音节格律诗比之散文诗译法提高了难度，而俞步凡认为那只是高要求的问题，决不是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决不是有一种认为中外诗歌不可译。俞步凡将按音节定为诗译的准则，是具有更大意义的。

莎著的剧作与诗作，剧作是无韵格律诗（其中也包含部分押韵格律诗），诗作是有韵格律诗，俞步凡一律用等音节法来汉译，比之顿对音步法的翻译是前进了一大步，应该说是译诗的一种根本性解决形态对应问题的办法。所以俞步凡的莎译富有创造性，是一种汉译诗更符合原著诗歌形态的创造性。从此有了符合原著原貌的高质量的译本。他的莎译第一辑已在香港出版，收有一篇长诗《维纳斯与阿多尼斯》，三个剧本《第十二夜》《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其实践雄辩地证明了他的等音节格律诗译法是正确的。

                          现举例莎剧极著名的《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场中哈姆雷特的一段无韵格律诗，将俞步凡的等音节格律诗译文与孙大雨、卞之琳的散文诗译文加以比较，节奏的有无是很明显的；再列出朱生豪、梁实秋的散文译文，那就不属于诗的比较了，但可以看出，散文诗的译法实际上同散文译法并没有区别，只是句子排列的不同罢了。这一段举例俞是节奏参差的方法，他的其他译文有的是比较一致的方法，如每一诗段都是三三四或五五或四三三等等，所以除了节律比较一致的，还有多方法的混合运用。至于译文的信达雅，明摆明显，在此暂免比较。

                                          俞步凡等音节格律诗译法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是活，还是不活：真是个问题：

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要高贵须该是忍气吞声，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    来承受这命运箭石交加，

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       抑或是向苦海挺身反抗，

And by opposing end them? To die: to sleep;    将它了结干净？死：去长眠；

Nor more; and, by a sleep to say we end        完结；若一瞑便可说了尽

The heart-ache and the thousand natural shocks  心怆痛、体生受阵阵千百 

That flesh is heir to, ’tis a consummation       皮肉痛，实乃人生之大幸，

Dvoutly to be wish’d. To die, to sleep;         虔求而不得。死，去长眠；

To sleep: perchance to dream: ay, there’s the rub; 睡：或要做梦：哎，又是烦心；

For in that sleep of death what dreams may come 一旦摆脱掉尘世苦萦缠，

When we have shuffled off this mortal coil,     死去睡眠中依旧梦频临，

Must give us pause. There’s the respect         却叫人踌怔，令顾虑重生，

That makes calamity of so long life;           人灾难遂变得无穷无尽；

For who would bear the whips and scorns of time, 世受鞭笞詈骂何人心甘！

The oppressor’s wrong, the proud man’s contumely,骄横者鄙蔑，压迫者凌辱，

The pangs of dispriz’d love, the law’s delay,     哀痛于失恋，延宕于法庭，

The insolence of office, and the spurns         得势之小人，官吏之跋扈，

That patient merit of the unworthy takes,        作践功德之辈声息无闻；

When he himself might his quietus make        无非只匕首一柄在握，

With a bare bodkin? Who would fardels bear,     将自我解定？负重谁堪受，

To grunt and sweat under a weary life,          活得疲于奔命，浃背呻吟，

But that the dread of something after death,      惟死后意难期，以此神伤，

The undiscover’d country from whose bourn     不可见彼邦界遥远渺冥，

No traveler returns, puzzles the will,           从未有去客归；意犹未决，

And makes us rather bear those ills we have     心犹不定，且暂忍现磨难，

Than fly to others that we know not of?         岂不强似向未知妄投奔？

Thus conscience does make cowards of us all;    是顾忌使我等谨慎胆怯；

And thus the native hue of resolution           果断立行原是天然本色，

Is sicklied o’er with the pale cast of thought,     现蒙上忧虑病灰容一层。

And enterprises of great pith and moment       本可使宏图展国运大振，

With this regard their currents turn awry,        思虑无定，幽径回旋不通，

And lose the name of action. Soft you now!     丧失立行义愤。啊，且噤声！

The fair Ophelia! Nymph, in thy orisons        美人莪菲利亚！仙女，请铭记

  Be all my sins remember’d.                  祈祷为我赎罪孽。

孙大雨散文诗译法                   卞之琳散文诗译法  

是存在还是消亡，问题的所在；       活下去还是不活，这是问题。

要不要衷心去挨受猖狂的命运         要做到高贵，究竟该忍气吞声

横施矢石，更显得心情高贵呢，       来容受狂暴的命运矢石交攻呢，

还是面向汹涌的困扰去搏斗，         还是该挺身反抗无边的苦恼，

用对抗把它们了结？死掉；睡去；     扫它个干净？死，就是睡眠——

完结；若说凭一瞑我们便结束了       就这样；而如果睡眠就等于了结了

这心头的怆痛和肉体所受千桩         心痛以及千百种身体要担受的   

自然的冲击，那才真是个该怎样       皮痛肉痛，那该是天大的好事， 

切望而虔求的结局。死掉，睡眠；     正求之不得啊！死，就是睡眠；

去睡眠：也许去做梦；唔那才绝；     睡眠，也许要做梦，这就麻烦了！

因为摈弃了这尘世的喧阗之后，       我们一旦摆脱了尘世的牵缠，

在那死亡的睡眠里会做什么梦，       在死的睡眠里还会做些什么梦，

使我们踯躅：——顾虑到那个，       一想到就不能不踌躇。这一点顾虑

便把苦难变成了绵延的无尽藏；       正好使灾难变成了长期的折磨。

因为谁甘愿受人世的鞭笞嘲弄，       谁甘心忍受人世的鞭笞和嘲弄，  

压迫者的欺凌虐待，骄横者的鄙蔑，   忍受压迫者虐待、傲慢者凌辱，

爱情被贱视，法律迁延不更事，       忍受失恋的痛苦、法庭的拖延、

官吏的专横恣肆，以及那耐心而       衙门的横暴，做埋头苦干的人才、

有德之辈所遭受的卑劣者的侮辱，     受作威作福的小人一脚踢出去，

如果他只须用小小一柄匕首           如果他只消自己来使一下尖刀

将自己结束掉？谁甘愿肩重负，       就可以得到解脱啊？谁甘心挑担子，

熬着疲累的生涯呻吟而流汗，         拖着疲累的生命，呻吟，流汗，

若不是生怕死后有难期的意外，       要不是怕一死就去了没有人回来的

那未知的杳渺之邦，从它邦土上       那个从未发现的国土，怕那边 

还不曾有旅客归来，困惑了意志       还不知会怎样，因此意志动摇了，

使我们宁愿忍受现有的磨难，         因此便宁愿忍受目前的灾殃，

不敢投往尚属于未知的劫数？         而不愿投奔另一些未知的苦难？

就这样，思虑使我们都成了懦夫，     这样子，顾虑使我们都成了懦夫，

果断力行的天然本色，便这么         也就这样子，决断决行的本色

沾上一层灰苍苍的忧虑的病色，       蒙上了惨白的一层思虑的病容；

因这么考虑，洄流误入了歧途，       本可以轰轰烈烈的大作大为，

而能令河山震荡的宏图大业，         由于这一点想不通，就出了别扭，

便失去行动的名声。噤口，莫做声！   失去了行动的名分。啊，别做声！

明艳的莪斐丽亚！仙娥，请记住   美丽的莪菲丽亚！——女神，你做祷告

祈祷时替我忏悔。                   别忘掉也替我忏悔罪恶。

朱生豪散文译法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

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扫清那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去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

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

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去了；睡去了也许还会做梦。

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

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困

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一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

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

横暴和俊杰大才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得势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

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

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

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

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

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

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且慢！美

丽的奥菲利亚！——女神，在你的祈祷之中，不要忘记替我忏悔我的罪孽。

梁实秋散文译法

   死后还是存在，还是不存在，——这是问题；究竟要忍受这强暴的命

运的矢石，还是要拔剑和这滔天的恨事拼命相斗，才是英雄气概呢？死，

——长眠，——如此而已；阖眼一睡，若是就能完结心头的苦痛和肉体承

受的万千惊扰，——那真是我们要去虔求的愿望。死；——长眠；——长

眠么！也许做梦哩！哎，阻碍就在此了；我们捐弃尘世之后，在死睡当中

会做些什么梦，这却不可不假思索；苦痛的生活所以能有这样长的生命，

也就是这样的动机所致；否则在短刀一挥就可完结性命的时候，谁还甘心

忍受这时代的鞭挞讥嘲，高压者的横暴，骄傲者的菲薄，失恋的悲哀，法

律的延宕，官吏的骄纵，以及一切凡夫蒙上了惨白的一层思虑的病容；夫

俗子所能加给善人的欺凌？谁愿意背着负担，在厌倦的生活之下呻吟喘汗，

若不是因为对于死后的恐惧，失去了行动的名分。啊，别作声！—死乃是

旅客一去不返的未经发现的异乡,——令人心志迷惑，使得我宁可忍受现有

的苦痛，而那不可知的苦痛；所以“自觉的意识”使得我们都变成了懦夫，

所以敢作敢为的血性被思前想后的顾虑害得变成了灰色，惊天动地的大事

业也往往因此而中途旁逸，壮志全消了。小声些美貌的奥菲里阿？——仙

女，你在祈祷里别忘了代我忏悔。

再举第三幕第二场的伶王（player king）一段十音节韵诗为例，从此

例可以看出，散文韵诗译法，要有韵方成诗，但都没有格律，仍不同于原

文那样是有格律的，而俞步凡的等音节译法，才符合原文，是格律诗；他

的此段译文节律以五五为主，间或有变化：

PLAYER KING                       俞步凡格律诗译法

I do believe you think what now you speak;        可信你，现在心想口实说；

But what we do determine oft we break.           只可惜，人常难兑说和做。

Purpose is but the slave to memory,               目的与意图只做记忆奴,

Of violent birth, but poor validity;                初生了不得收场结果无；

Which now, like fruit unripe, sticks on the tree,      此刻高枝挂犹是青生果，

But fall unshaken when they mellow be.           成熟于一朝不摇自坠落。

Most necessary ’tis that we forget                陈年老旧账忘记也难免，

To pay ourselves what to ourselves is debt;         自己对自己积欠不曾还；

What to ourselves in passion we propose,          心血来潮中狠劲发誓愿，

The passion ending, doth the purpose lose.         热情一淡薄意趣云烟散。

The violence of either grief or joy                悲痛或欢腾发作看势猛，

Their own enactures with themselves destroy;      顷刻即消失痕迹都不剩；

Where joy most revels grief doth most lament,      欢天喜地极，痛哭流涕继，

Grief joys, joy grieves, on slender accident.        喜转悲悲转喜亦此亦彼。

This world is not for aye, nor ’tis not strange,       人间事常无常不以为怪，

That even our love should with our fortunes change; 人之心随运转看定好坏；

For ’tis a question left us yet to prove             爱情随时运时运随爱情，

Whe’r love lead fortune or else fortune love.       这问题有待你我来证明。

The great man down, you mark his favourite flies;  一倒大主儿宠幸都散掉；

The poor advanc’d makes friends of enemies.      穷酸一发迹夙敌来友好。

And hitherto doth love on fortune tend,           自古情爱只侍奉有幸人，

For who not needs shall never lack a friend;       不贫不寒不缺少友登门；

And who in want a hollow friend doth try         落泊时要去会负义之友，

Directly seasons him his enemy.                 翻眼珠不认人称你贼偷。

But, orderly to end where I begun,               话已讲到底，回到开头来，

Our wills and fates do so contrary run            意愿和命运彼此多违乖，

That our devices still are overthrown,            初设想美计划往往打破，

Our thoughts are ours, their ends none of our own:  我筹谋而结果总是相左：

So think thou wilt no second husband wed;        你所讲决不会再次婚嫁；

But die thy thoughts when thy first lord is dead.    只怕是我一死立刻变卦。

孙大雨散文诗译法                    卞之琳散文诗译法   

我信你如今口说心里也这样想，        我深信不疑，你说话是出于真心，

但我们决心做的事往往会变样。        只可惜我们常推翻自己的决定。

要知道意图不过是记忆的奴才，        我们的主意无非是记忆的奴隶，

出生得很热烈，功效可并不久耐；      生下来顽强，行起来有气无力；

此刻像未熟的果子，高挂在树梢，      果子还青呢，在树上钉得真牢，

一等到成熟，不摇它自己也会掉。      一朝成熟了，不摇它，自己会掉。

最最难免的是我们总会对自己          我们对自己欠下了什么大债，

把应还自己的债务轻易地忘记；        最好都抛在脑后，不必去理睬。  

我们在激情中说要对自己做的事，      我们在一时的激动里许下了誓愿，

激情一完结，意图也跟着就终止。      热情淡掉了，意志就烟消云散。

不管是悲哀或欢乐，来势越是猛，      无论悲欢，发作得过分强烈，

顷刻间便不悲不乐，且一事无成：      都会摧毁了自己实行的气节。

最欢天喜地的，也最会痛哭流涕；      欢天喜地会带来痛哭流泪，

悲转喜，喜转悲，转变得也最容易。    一转眼悲转欢，欢转为悲。   

这人世决不会天长地久无穷尽，        人世是变幻无常的，也不必见怪

所以爱心随运数而转移不惊人，        爱憎总是随时运变去变来；

因为这是个待我们解决的问题，        是运随爱转呢还是爱逐运移

毕竟是运随爱转呢，抑爱逐运移。      这是个还需要证明来解决的问题。

大人物一倒，你见他的亲宠飞跑，      大人物一倒，他的嬖幸都跑了

穷人得了志，往日的敌人变友好。      穷酸一得志，跟他的仇敌都要好了；

自古来只有爱总是随待着幸运，        从古到今只有爱侍候幸运，

你若不贫寒，决不会缺少个友人，      富有的从来不缺少朋友来照应，

要是穷困了去找个虚伪的朋友，        你要在穷困里找上虚伪的朋友，

他翻脸不认人，会马上变仇寇。        他会翻眼无情，变你的对头。

可是，话说到临了要回头才是，        可是我还是把话题说回来才是，

我们的意志和命运常背道而驰，        意志和命运确乎常背道而驰，

当初的绸缪计划总会给打破：        我们打算来打算去，到头是落空，

筹谋是我们的，结果却往往相左：    想法是我们的，结果是在人家手中。

你以为决不会再嫁第二个丈夫，      你以为自己决不嫁第二个丈夫，

但等我一死，那想法也就不算数。    只怕，我一死，想法也发生了变故。

朱生豪散文诗译法                梁实秋散文诗译法

我相信你的话发自心田            我相信你现在的心口是一样，

可是我们往往自食前言。          可是我们往往破坏自己的主张。

志愿不过是记忆的奴隶，          意志这东西，本是记忆的奴隶。

总是有始无终，虎头蛇尾，        生的时候很猛，衰弱也很易；

像未熟的果子密布树梢，          像是黏在枝头的没熟的果，

一朝红烂就会离去枝条。          熟了之后不用摇晃就会落。

我们对自己所负的债务，          自己的许愿，像是自欠自的钱，

最好把它丢在脑后不顾；          总是不实践，总是不记得还；

一时的热情中发下誓愿，          一时热情激荡，下了什么决心，

心冷了，那意志也随云散。        等到热情退了，志愿也跟着消沉。

过分的喜乐，剧烈的哀伤，        猛烈的悲喜适足消灭它的本身，

反会毁害了感情的本常。          同时也消灭了它自己下的决心；

人世间的哀乐变幻无端，          最欢天喜地的人，也能悲伤得顶惨怛，

痛哭一转瞬早换了狂欢。   悲变喜，喜变悲，这其间只消一点点的小事变。

世界也会有毁灭的一天，          世态无常；所以那是毫无足奇，

何怪爱情要随境遇变迁；          我们的爱情也随着命运去转移；

有谁能解答这一个哑谜，          是爱情引导命运，还是命运引导爱情，

是境由爱造？是爱逐境移？        这是一个问题，正等着我们来证明。

失财势的伟人举目无亲；          伟人失势，你看，亲信立刻飞走；

走时运的穷酸仇敌逢迎。          贫士得志，他的敌人也来认朋友；

这炎凉的世态古今一辙：          直到如今，爱情总是陪着幸运；

富有的门庭挤满了宾客；          因为不穷乏的人永远少不了友人，

要是你在穷途向人求助，          穷了的时候和人讲友谊，

        即使知交也要情同陌路。          友谊翻脸把你当仇敌。

      把我们的谈话拉回本题，          但是，回到我原来的论旨，

     意志命运往往背道而驰，          意志和命运常是背道而驰，

    决心到最后会全部推倒，          我们的计划永远被颠覆，

  事实的结果总难符预料。          主张是我们的，结果凭天数；

      你以为你自己不会再嫁，          所以你说你决定不嫁第二个人，

  只怕我一死你就要变卦。          等你丈夫死了，你就要变了心。

再举莪菲利亚唱的歌谣为例，格律的音节数及押韵，俞译符合原文，

孙、卞、朱、梁则完全不是；由此可以很雄辩地看出俞译法符合原文形

式的必要性、优越性：

                                     俞步凡译文      孙大雨译文

How should I your true love know       我怎知你真爱谁，  我怎样替你认分明，

From another one?                    替你情郎找？        哪一个是你真的郎？

By his cockle hat and staff,             凭他拐杖、平底鞋，凭他的拐棍和光板鞋，

And his sandal shoon.                 还有贝壳帽。        贻贝壳缀在他帽儿上。

He is dead and gone, lady,              他死已走掉，姑娘，已经死了啊，姑娘呵，

He is dead and gone;                  他死已走掉；        已经死，他再也不得回；

At his head a grass-green turf;           脚跟竖起墓石碑，  他头上有一片青草皮，

At his heels a stone.                   头顶青青草。        他脚后有一块白石碑。

White his shroud as the mountain snow,— 白尸衣白如山顶雪，——包尸布白得像山头雪——

Lard with sweet flowers;               馨香铺鲜花，        装点着有鲜花朵朵香；

Which bewept to the grave did go        情人来收殓葬墓穴， 情人流眼泪像洒雨，

With true-love showers.                泪落如雨下。         送进了坟场去下葬。

 

To-morrow is Saint Valentine’s day,       明天圣瓦伦廷情人节，明天是圣梵楞泰因节

All in the morning betime,              大家都要早起身，      大家都会要早起身，

And I a maid at your window,            姑娘家我来你窗前，  我将到你的窗前去，

To be your Valentine:                   做了你意中人。        在那里当你的意中人。

Then up he rose, and donn’d his clothes,   他起床披衣乐开怀，  他便起床来穿了衣，

And dupp’d the chamber door;           快迎进卧房门；        打开了他那扇卧室门，

Let in the maid, that out a maid           大姑娘进屋再出来， 他把小姑娘放进去，

Never departed more.                  已不是处女身。        她出来不再是女儿身。

By Gis and by Saint Charity,            凭上天，凭大地，哎呀，凭耶稣，也凭圣慈悲，

Alack, and fie for shame!               真不怕难为情！         唉也，恨他们太无耻！

Young men will do ’t, if they come to ’t;   小伙子毛手又毛脚，    轻人说做就会做，

By Cock they are to blame.             可不能怪别人。         天啊，怪他们活现世。

Quoth she, before you tumbled me,       她说，你到手我之前， 她说道，你欺负我之前，

You promis’d me to wed:               答应我做夫妻。         曾答应要跟我做夫妻。

So would I ha’ done, by yonder sun, 男的说，我原本这样做，男的说：我打赌一定会那样做，

An thou hadst not come to my bed.       你若上我床别轻易。     要是你不这么太容易。

卞之琳译文                    朱生豪译文              梁实秋译文

我怎样替你来认清楚            为寻真爱满街走，        我将怎样去辨别，

情郎是哪一个？                谁是知心郎？            谁是你的真情郎？

就看他穿芒鞋，拄拐杖，        毡帽在头杖在手，        记取他的海扇帽，

草帽上嵌贝壳。                草鞋穿一双。            拐杖，和草鞋一双。

告诉你姑娘啊，他死了，        姑娘，姑娘，他死了，    他已经死了，姑娘，

他再也回不了；                一去不复来；            他死了不能再来，

脚跟头竖一块白石碑，          头上蓋着青青草，        他头上有请草皮，

头顶上长青草。                脚下石生苔。            脚底下有块石碑。

寿衣啊白得象山上雪，——      嗬呵！                  尸衣白似山头雪，——

鲜花啊堆上去；                殓衾遮体白如雪——      装饰着鲜艳的花；

情人来送（不）到了坟园里，      鲜花红似雨；          无人哀悼下了坟墓，

眼泪啊象落雨。                花上盈盈有泪滴，        也没有情泪像雨似的洒。

伴郎坟墓去。

       

明朝是伐伦丁节日，           情人佳节就在明天，       明朝圣瓦楞坦节，

大家要早起身，               我要一早起身，           大家早起莫贪眠，

看我啊到你的窗口，           梳洗齐整到你窗前，       我是你的窗前女，

做你的意中人。               来做你的恋人。           来做你的瓦楞坦。

他起来披上了衣服，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       他便起床穿衣裳，

就马上开房门；               他开开了房门；           打开他的寝房门，

大姑娘进去了出来             她进去时是个女郎，       把个处女迎进去，

不再是女儿身。               出来变了妇人。           出门永非处女身。

我的天，我的地，哎呀，       凭着神圣慈悲名字，       天乎天乎真可耻！

真不怕难为情！               这种事太丢脸！           男子一定这样做，

小伙子总毛脚毛手，           少年男子不知羞耻，       只消他们有机缘；

可不能怪别人。               一味无赖纠缠。           哎，这是他们的错。

你把我弄到手以前             你曾答应婚娶，           她说，你害我以前，

答应过要结婚。               然后再同枕席；           答应娶我做新娘。——

男的回答说：                 谁料如今被你欺诈，       他回答说：

现在好，只怪你胡涂，         懊悔万千无及！           我发誓必定这样做，

自己来送上门！                                        你若没来上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