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非乐”的美学价值

                      曹利华  

    墨子为什么提出“非乐”呢?

    首先他认为当时的“乐”只是少数统治阶级享乐的工具。统治阶级为了自身的享乐，“将必厚措(筹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而百姓正处于“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的痛苦境地，国家正处于“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的混乱局面，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为之撞巨钟，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于戚(古武舞有操之而舞者)，民衣食之财，将安可得乎?”“天下之乱也，将安可得而治与?”因此，墨子从“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的立场出发，反对少数人享受作乐而不顾多数人无衣无食的剥削行为。墨子在批判中特别指出“乐器反中民之利”，“我弗敢非也”，意思是说，如果乐器制造出来反过头对人民有利，我是不会反对的。很明显，墨子并不是笼统地一概反对“乐”，而是因为当时的“乐”只是成了少数人享乐的专利品，对人民没有益处，因此提出了“为乐非也”的观点。

    墨子的不足之处在于他所说的“乐器反中民之利”的“利”是含糊的，这个“利”是指狭义的物质利益，还是指广义的益处呢?从前后的意思来看，他的主要意思还是指物质利益，这样就出现了他对待“乐”的狭隘的功利观：要求乐器能像“圣王之为舟车”一样来解决人民的衣食住行。这显然是将人类物质生产的功利价值与艺术的审美价值混为一谈了，对艺术美的社会功能缺乏认识，在这一点上，墨家的美学观是落在了儒家的后面。

    第二，上层统治阶级的享乐活动必然要消耗人民大量的财力、人力。“亏夺民衣食之财以拊乐，如此多也!”荒废男人们种庄稼管理园田，耽误女人们纺纱织布做衣服，同时统治阶级为了尽情享乐，必然还要供养一批人为他们演奏歌舞，而这些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糠糟”，因为“食饮不美，面目颜色不足视也。衣服不美，身体人容丑赢(1ei，瘦弱)不足观也。是以食必梁肉，衣必文绣。此掌 (通“常”)不从事乎衣食之财，而掌食乎人者也”。这里并不意味着墨子主张人民不需要吃得好一些，穿得漂亮一些，“要人民实行苦行主义，禁欲主义”，而是批判统治阶级的穷奢极欲，批判那种把自己的享乐建筑在劳动者的痛苦之上的丑恶行为。先秦时期，出现过许多同情劳动群众的思想家，但是却没有一个能像墨子那样真切地了解人民的疾苦，发出如此能拨动劳动者心弦的呼声，就是因为他是劳动人民自己的思想家。墨子是从社会美的更高的层次上去批判统治阶级剥削的丑恶。

    第三，他认为欣赏音乐会耽误王公大人们去治理国家大事，影响人民去从事劳动生产。墨子说：“今惟毋(“惟毋”二字无义)在乎王公大人，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蚤朝晏退，听狱治政，是故国家乱而社稷危矣。今惟毋在乎士君子，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竭股肱(大腿和胳膊)之力，亶(dan，疲惫)其思虑之智，内治官府，外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仓廪、府库，是故仓廪、府库不实。今惟毋在乎民夫，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蚤出暮入，耕稼树艺，多聚叔粟。是故叔粟不足。今惟毋在乎妇人说乐而听之，即必不能夙兴夜寐，纺绩织任(rei，纺织)，多治麻、丝、葛、绪、困、布、 縿(xian，帛的一种)是故布、 縿不兴。日：孰为而废大人之所治，而废国家之从事?日：乐也。”有关这方面的记载在《三辩》、《非儒》、《公孟》等篇里也可以看到相似的文字。墨家之所以反对儒家，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认为儒家重“乐”而妨碍“王公大人”去治理国大事，影响“农夫”、“妇人”从事生产劳动。《公孟》篇中明确指出：“或以不丧之间(孙诒让注：“墨子意谓不丧，则又习乐，明其旷日废业也。”)，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则君子何日以听治?庶人何日以从事?”

    从以上三点墨子阐明了“非乐”的理由：音乐活动只是少数统治阶级享乐的工具，从事音乐活动必然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欣赏音乐要耽误和影响“大人”和“贱人”从事工作和劳动的时间。“非乐”并非不要“乐”。这种强调生产劳动与“乐”相对立的倾向，实际上是在于说明脱离了功利价值而只满足精神享受的艺术是没有意义的。这种认识在先秦时期是普遍的，因为艺术的独立的审美价值还尚未被认识，“为艺术而艺术”的“艺术”还未产生。孔子与墨子谈“美”，实际上，一个是在谈论伦理道德，一个是在谈论生产劳动，都没有谈真正的艺术。艺术的独立的价值只是在魏晋时期才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