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
(一)
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我来到了这个寂寞的城市。
那时我们的子公司刚刚在这座城市落脚,母公司派我来进行协助。开始几天我和老同学小琪挤一张单人床,最后实在不好意思,开始找房。
这条网上房屋信息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要求是未婚女性,年龄在二十二到二十六岁之间,性格开朗。我暗笑,象是征婚。电话联络人是男士。且要求每日黄昏七点看房。
虽然觉得此人可笑,但因为房屋在中心商业区,离办公室近,房租也合理,我决定看看房。
第二天黄昏,我按地址在一个温馨的小区房里找到了七栋七零一。
门开了,还有两个和我岁数相仿的女生在看房。房间很干净。白瓷砖地面,很宽敞亮堂。只是有点清冷之感。
我站在一边观察那个在网上留言的怪男人。和男性合租总得探个清楚才安心。
他中等身材,衣服清爽干净,白衬衣被他穿的雪白清透。声音略微沙哑,但没有攻击性,温和有礼。看来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可他并不象一般出租房屋的人那般热情的鼓吹房屋的好处,好象并不急着把房子租出去。
那两个女生想把房租压得更低些,他陪着笑脸说,不能再降了。并且要先交一个月押金。语气倒是坚决。
那我们回去考虑一下。其中一个女生说。
送走她们,他回头看到了我,楞了一下,有瞬间的恍惚。接着,小心翼翼的介绍房屋情况。我仔细的转了转。三室一厅,大约有八十多平,所有设施都很齐备,家具异常的新,置备应该不到一年。
一进门是大客厅,左侧是间卧室,门紧闭着,他说刚租给一个女生。与这间房并列的,是厨房和洗手间,也很清爽,厨房里有个大阳台,可以晒很多衣服,他指引我看。阳台正对着一块很空旷的绿地,刚被浇灌过,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爬藤类紫色小花,在青草地上翻筋斗。如血的黄昏映射下,万物的表层都被赋予了一层红鳞,在清风的摇曳下,闪现出迷幻的静谧之美,令人沉醉。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心中长出青草来,沁人心脾。睁开眼,看见他眉毛耷拉着笑弯的眼睛缔视着我,眼后有很深的两道折。真奇怪,他是看不出年龄的人,说二十七八,三十七八都行。我很是后悔刚才的失态。
去看你的房间。他的声音很是温情。我讨厌陌生人这样的口气。
这一间与厨房正好呈九十度角,约十二平,有舒适而崭新的双人床加垫,小的衣柜和梳妆台,床头对着一扇大窗户,能看到大阳台和那块绿地。这样的房间谁都会满意。
你是一个人住吗?他问。他看到了我脸上的欣喜。
当然。我迅速回答。
他笑了笑。那你明天能搬进来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他才对。好象他比我还急。对他迫切的样子我有点厌恶,或说是害怕。
我再考虑一下吧。我吞吞的说,径直向外走。
喔,等等,你是嫌房租贵吗?可以再少两百块。他在我身后急迫的说。
他看见我迟疑,接着说,如果不方便,可以迟点再交押金。
我转过身。这个条件太优厚了。我咬着下唇说,好,我明天搬进来。
欢迎你,叫我仁越。他高兴的说。真是奇怪的名字。我想起诗句·人约黄昏后·。
对了,那是我的房间。他的口吻里带着奇怪的亢奋。
他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房间,与我的房间并排着,只隔一堵墙。这个房间很隐蔽,不容易注意到。门紧紧的关着。
(二)
第二天,匆匆上班。黄昏时,小琪帮我搬家。
和男人合租要多小心啊!她交代着。
他看上去挺和善的!我的声音缺乏说服力。
他长甚麽样?多大了?
我努力回想。除了那个扫帚眉有点印象,具体记不清了。真是一张普通的脸。
你看到就知道了。我含糊的答道。
在楼梯口,碰上一个大爷下楼,看见我们搬东西慌忙把身子侧到一边。
谢谢!我感激的说。
你们是往哪层搬啊?大爷笑眯眯问。
七零一。
大爷突然止住笑,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咳嗽了一声,快步走了。
我和小琪对望一眼,真是莫名其妙。
到了七楼,仁越热情的帮我搬这搬那。我且见到了合租的另一个女生,叫秋子。很疲倦的样子,与我客套了两句,进屋睡觉了。我只知道她刚毕业来到这个城市,工作很辛苦。前天住进来的。
我和小琪开始整理房间,仁越则倚在门口看着我们,我们很不自在,但又不好意思叫他走开。
开始铺床了。我才想起还没买床单。
我回去帮你拿一条。小琪说。
我那里有干净的,你先用吧!身后的仁越回身拿了条纯白的双人床单递给我,上面有紫色小碎花,很雅致。他的眼睛那般专注的看着我说,它很配你啊!
谢谢!小琪帮我接过来说,你去忙吧,我们自己来。未等他说话就啪的关上了房门。
真是不识趣!小琪撇嘴。
小声点!
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你不觉得吗。小琪拉着我说。
没有啊。我是觉得他长的哪不对劲!我说。我望向镜子,镜子里的女孩及肩碎发,眼不够大也不够小,皮肤不够白也不够黑,我知道我的长相很难让人目不转睛。
对啊。看他一脸衰相,眉总是耷拉着,愁尽天下事的样子。倒是看你的时候,精神突然就很焕发,你最好小心点!
是有点怪!但象个好人啊!我嘴里说着,心里有点不安。
这房间还算不错,就是有点阴冷。不过这麽低的房租,太值了!
小琪走了。房子收拾到凌晨一点终于完工,我筋疲力尽的去冲凉准备睡觉。冲凉出来,黑暗中我差点撞上他,他悄无声息的竖在浴室门口。我大叫一声。
他歉意的笑笑,有甚麽需要我帮忙的就开口!他的头低下来靠近我说,声音低沉而温情。
我张皇的点点头,踉跄的闪进屋里。
我反琐上门,把凳子堵在门边,心里还是不塌实。拉开窗帘趴在床边,今晚的月色幽深而清冷,很适合感伤。只是我几日都没休息好,不一会就躺下沉沉睡去。恍惚间听到窗外有甚麽打翻的声音,也懒的去理会,一会又静悄悄了。
(三)
清晨起来,我的门上贴着紫色便条,今天早点回来,我们三个庆祝一下。落款仁越。字写的没有劲力。我笑笑,还真是象扮家家一样。
晚上,我抱着一棵鸭嘴兰回家。它有着红色的叶子,说能保平安。皮包里还放着一个金环,上面有两个很响的铃铛,这是小琪早上送我的,我准备把它挂在门把上。
进门,秋子在看电视,厨房里听见炒菜的声音。
我们要不要帮帮他的忙?我说。
秋子纯净的笑笑。他说不用。
真是刚毕业的孩子。我径直走进厨房。
我有甚麽可以帮忙的?我笑着问。
你会做松鼠鱼吗?他满手血淋淋,正在利索的给鱼开膛。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亢奋异常。好象很享受这个过程。
哦,不会。我胃里有东西向上涌。空气里布满粘稠的腥气。
你应该会的。他奇怪的瞅我一眼。好象我犯了罪。
我教你。未等我表示同意,他自顾自的开始讲解和演示。
看着他的热情劲,我不好意思说我很讨厌吃鱼,更讨厌做鱼。
最终我怏怏退出来,忍受不了那满池的血和他近乎邪恶的亢奋。
后来在饭桌上,那只很漂亮的金色鱼并不太受欢迎,他一个劲的催促我吃,还说,你应该是喜欢吃的啊!我很不能理解他的逻辑。但他好象对秋子就不那麽热情。
你会做了吗?我洗碗的时候他走进来。
好象我们谁也不爱吃。我诚实的说。
你爱吃!他突然很气愤的大叫。我诧异的望着他。他的脸阴沉着,眼睛因为愤怒而闪着灼人的光。
我气愤的大叫,我很讨厌吃鱼,和你有甚麽关系?
他显然对我的火气有点不知所措,张张嘴,好一会吐噜出一句,你以后会喜欢吃的。
说完低着头出去了。
真有毛病。我气鼓鼓的小声嘟囔。
洗完碗,我想找秋子聊聊天,想试探她对仁越的看法,可她的房间灯闭了,已经睡了。
他在客厅看电视,我冲完凉避回房间。
我把铃铛小心挂在门上,轻轻一碰就发出很清脆的声音,这下可以安稳的睡觉了。
我把鸭舌兰放在梳妆台上,喂它喝足水,让它保佑我平平安安。
我关窗帘的时候,无意中瞥了大阳台一眼,在黑暗中有亮的东西忽地一闪,瞬间不见了。我的心咯噔一下,象是一双悬在空中的眼睛,黑眼球少,白眼球多,我暗骂自己胆小,拉好帘睡了。
半夜突然被一阵凄惨的呜咽声惊醒,越听越是真切,但辨不清男女,好象就在附近。我不停的发冷汗,幽暗的光线从门缝里溜进来。
那呜咽声断断续续,边夹杂着男人女人的说话声和笑声。我细听象是在客厅。
我蹑手蹑脚的去开门,一手握住铃铛,不让它发出声音。黑暗中,我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人在电视柜旁边摆弄放映机,电视上全是雪花,他手里拿着录象带。
我终于看清楚是仁越。
仁越--。我颤抖着叫他。
他好象没听见似的,啪嗒关上电视,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听见砰的关门声,我仍然木在那里挪不动步。好一会,才僵着躺到床上,近似虚脱了般,一夜噩梦连连。梦里总有一个带面具的脸,那张面具是白色的平面,没有眼睛鼻子嘴巴。
(四)
在办公室开会。
会后,主任说我的气色很不好,这时我接到信息,号码很陌生,宝贝,是我的错,你永远不能离开我!经常会有朋友发错信息或是开玩笑,我懒的理会。
下午,小琪跑来说明天要出差,托我照顾她的宝贝加菲,一只黄毛大脸的印度猫。猫是通灵的,尤其是印度猫。第一次与加菲见面时小琪说。
只要两晚,我后天就回来了。小琪说。
我很高兴。我也很喜欢加菲。一只很乖的猫。
我没提昨晚的怪事,也许仁越只是睡不着在看鬼片,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合租就要尊重他人的生活习惯,他也不算过分。但小琪要是知道,芝麻小事也变成西瓜般大了。
这时,有短信来,同样的内容。
是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小琪揶揄我。
不可能,我早换了号码,很久不联络了。
电话打过去看看谁这摸无聊。小琪拿起电话。她一向这麽干脆。
突然小琪恐惧的望着我,把电话放到我的耳边,你拨叫的电话是空号,你拨叫的电话是空号----那声音白天听起来仍觉的诡异飘渺。
我们面面相觑。许久,谁也不出声。
晚上,和小琪吃完饭,把加菲抱了回来。
一进门,秋子就迎上来大叫可爱,抢着抱,加菲也顺从。一会跳出她怀里,兴奋的到处游荡。当嗅到仁越的脚边时,突然弓起身子,全身的毛噌的竖起来,警觉的盯住仁越的眼睛,嘴里发出警告的呜喵呜喵的声音,好象对面是个极危险的敌人。
仁越嫌恶的瞥它一眼,把它踢到一边,还好,力度不大。
加菲叫得更尖烈了。
我赶忙把它抱进卧室。给它洗澡,吹干。它在暖风机下惬意的眯起眼享受,昏昏愈睡。谁知我把它抱到床上时,它又警觉的睁开眼睛,在床上东嗅嗅,西闻闻,喵呜的朝我叫。
那眼神戒备而焦急,可惜我听不懂。
它很失望的瞪我一眼,跳下床,蜷在我的地垫上,闭上眼睛。
真奇怪,在小琪家睡的时候,加菲一个劲的往我们被里钻,小琪打它也没用。今天怎摸不在床上睡呢?也许是不适应新环境吧?随它吧!
我关灯睡下。昨晚就没睡好,今天要好好补觉。在我迷糊的时候,感觉加菲爬到我的身边,我轻拍拍它的头,接着睡。
突然,感觉它在我身边发抖,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我支起眼皮,看见它前爪趴在床沿上,探头看着窗外,全身绷的很紧。我爬起来在它身后,看窗外天有点阴,月亮被云层遮住了,隐约看见阳台处有甚麽东西动了一下,象是个黑影,仔细看看又好象没有。
我真是困极了。
我把窗帘拉紧,轻拍拍它,睡吧,宝贝。却摸到加菲站的地方湿了一块。小琪还说加菲习惯去厕所大小便呢。我抱怨着倒霉,边想明天要赶紧去买个床单,原打算后天周末去买呢。
早上,我把加菲放在客厅,摆好一天的食物,又引导它走了两遍洗手间,把床单放进洗衣机,才出门。没想到,等我下班回到家,火种已经酝酿许久。
我选了一套苹果绿的床上用品,兴冲冲进门。却看见仁越毛巾捂着脸坐在沙发上,秋子坐在一边尴尬的看着我。加菲被关在洗手间疯狂的叫着抓门,声音很是凄惨。
发生甚麽事了?我匆忙问。
你明天把这只猫弄走。仁越狠狠瞪我一眼,起身进厨房。
那只猫把仁越的脸抓了好几个血道子。秋子小声说。
这时,仁越提着白床单走出来,指着一滩黄迹。这是怎摸回事?口气很是凶狠,脖子上的青筋尽露。与前两天判若两人。
是猫在上面--尿了,我小声说,如果洗不掉我赔新的给你!
你赔的起吗?他猛的转身走向浴室。我生怕他伤害加菲,抢在他前面把加菲抱出来。加菲全身湿漉漉的,冰冷异常,使劲往我怀里钻。
他大力的在水台上搓那片污渍。
我想现在招惹他很不明智,而且我也很生气,为了个床单至于发那摸大火吗?
我接了热水进屋里,给加菲洗澡。加菲以前洗澡都乱蹦乱跳,今天却不动一下,只是可怜巴巴的瞅着我,仍有一丝警觉,眼神甚至有点歇斯底里。我边抚摩它略弓的脊背,边小声的和它说话。
秋子敲门进来。
她帮我把加菲吹干毛发,我铺上新床单。
她扑哧一声笑了。
你知道我进门的时候那场面有多精彩?
怎摸?我笑着问。
加菲扑在仁越的身上拼命挠仁越的脸,仁越拼命躲闪,好一幕人猫搏击大战哈哈!秋子兴奋的唾液横飞,加菲好象很不喜欢仁越喔!
他俩命相相冲吧!说完,我也笑了起来。
不过我很喜欢这个房子,而且才¥##,真便宜。秋子的话让我大吃一惊。秋子的房间和我的一般大,为甚麽他会少要我两百块房租呢?
你晚上有听到甚麽动静吗?我问。
甚麽动静?秋子反问我。我睡觉一向雷打不动。
我只有苦笑。
这一夜,加菲愉快的睡在新床单上。我想加菲也许是喜欢苹果绿,不喜欢白色罢了。
只是在临睡前,加菲还是不放心的看了看窗外。外面黑漆漆的,除了大阳台上有随风飘动的白色床单外,甚麽也没有。
半夜又有男人小声的呜咽声,因为压抑着声音,更象是野兽的低嚎。
仁越又在看鬼片了。我不再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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