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诗歌：想一想年迈的爹娘

 

    在这个纷杂的尘世中，每个人内心都有一种执守：一件事，一个人，一句承诺，或是一生的爱。诗人宁明的这三首诗，是对故土最深沉的致敬，细细读来，意蕴绵长，令人动容。

    诗人的老家在河北魏州，即魏县，是有着2200多年历史的千年古县。诗人没有立身于历史宏大的框架下去建构对故土的诗意解读，而是通过童年的视角、最朴实的村庄乡镇，以及具有代表性的梨花等一个个细微的意象，来梳理情感的脉络，将这片土地上千年文化的根和魂，植入了诗的血脉中。

    第一首《杜甘固》：“像身上的一块胎记/小村的名字/五十三年不曾离开过我”，迎面便把读者带入对故土浓得化不开的情结里，这样深入血脉的感觉，哪一个深爱故乡的游子不曾体会过？“胎记”是故土赋予诗人的标记，反过来亦是诗人对故土无法剥离的牵念。“岁月之手再巧/也不能从我的童年记忆中/不疼不痒地/将小村灰突突的形象抹掉”。不疼不痒四个字加深了不能“抹掉”的语境表达。即使小村“灰突突”的，也是诗人心头的明月光。“比一粒芝麻还小的村庄/在全国地图上，总是落不下/自己堂堂正正的户口”,比芝麻还小的村庄也有自己的尊严，它是祖国辽阔疆土堂堂正正的一部分。堂堂正正的还有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想一想年迈的爹娘/我就想对着小村的方向磕个头”,故土之所以难忘，是因为我们的血脉亲情都浇筑在那片土地上，小村和爹娘在这里重合在了一起，使诗句的情感走向达到了高潮。结句未见诗人过度着力，完全是情感的自然流淌，却分明让读者感受到了文字后面意蕴深远、厚重的力量。

    魏县种植鸭梨历史悠久，早在隋唐时就有关于魏县鸭梨的记载，所以魏县有“中国鸭梨之乡”的美称。每年的三四月间，梨园里绽放的梨花如玉似雪，漫天洁白。可以说，梨花成了魏县的一种“标志”。在诗人《梨花》中，运用了大量象征手法，在象征中抒情，在抒情中象征。梨花被赋予了不同的涵义：“每逢三月/魏州小城/就会被花海围成一座孤岛/出门的目光，只有借助/飞来飞去的蜜峰，才能摆渡离家”。

    相对于前两首，《车往镇》在诗人的生命历程中是一个具有标志性的分界符号，是诗人与外面世界的一个交汇点。在诗人童年印象里，“车往镇”是最大的地方，这也是每一个在乡村生长的孩子所共有的的体会。对孩子来说，城镇的吸引，不仅有香喷喷的“炸菓子、蒸馍馍的味道”，它是新奇的、陌生的、无边无际的，是一个孩子最初所产生的对乡村之外的美丽世界的怀想。“一定比村南的槐树林大/比村西的高梁地大”,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诗人此时对“车往镇”所代表的世界是仰视的。三十年后，当诗人以飞行者的姿态去看“车往镇”时，才发现，它只有小黑点那那么大。从懵懂到成熟，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断丰富、扩展、刷新。诗句在这里意犹未尽，留给读者无尽遐想。

    纵观这三首诗歌，语言特点鲜明，诗意启承有浓淡深浅渐变的态势，不刻意抒情，却又处处让人感受到情感的渲染，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这其实也是宁明诗歌的总体特征。如果说“文字也是一种飞行术”，那作为诗人的宁明一样可以驾驭的娴熟而优雅，最为可贵的是，他一直保持着对飞行的热忱，无论是在空中、诗歌中、还是生活中。

 

附：宁明诗歌

 

杜甘固

 

像身上的一块胎记

小村的名字

五十三年不曾离开过我

 

岁月之手再巧

也不能从我的童年记忆中

不疼不痒地

将小村灰突突的形象抹掉

 

比一粒芝麻还小的村庄

在全国地图上，总是落不下

自己堂堂正正的户口

 

想一想年迈的爹娘

我就想对着小村的方向磕个头

只有向小村下跪时

才能看清，它脸上的皱纹

比曾经受到的伤害还深

 

梨花

 

每逢三月，魏州小城

就会被花海围成一座孤岛

出门的目光，只有借助

飞来飞去的蜜峰，才能摆渡离家

 

梨花站在三月的枝头

在一阵微风中犹豫不决

从绽放到衰落，仅有七天的光景

而一场泪雨中的告别

才是梨花一生最伤感的时刻

 

梨花悄悄怀上梨子

甜蜜而沉重的日子才算刚刚开始

每一棵梨树，最终都会

被自己的儿女压得直不起腰来

 

离开家乡时，我曾特意跑到郊外

去偷偷看望同桌的梨花

如今，一提到梨花的名字

已逝去三十八年的青春

仍就会被一只猝不及防的梨子

砸疼

 

车往镇

 

车往镇离我家八里路

却比童年的记忆还遥远

镇上炸菓子、蒸馍馍的味道

是我小时候最远的想象

 

我一直想不出车往镇有多大

一定比村南的槐树林大

比村西的高梁地大

甚至比我幼小的梦想还大

在一个六岁乡下孩子的心目中

车往，才是天下最大的地方

 

直到三十年后的某一天

我驾战斗机飞过家乡的上空

对着航空地图寻找车往镇时

才忽然发现，我狭窄的童年生活

竟只有一个小黑点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