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力诗歌：没有什么是快的，除了速度

               简明   薛梅

    “没有什么是快的，除了速度”。
    10多岁的时候把5年当5年，20多岁的时候把5年当4年，30多岁的时候把5年当3年，40多岁的时候把5年当2年，50多岁的时候把5年当1年。

    唐力诗歌具备在“一秒钟”之内击中目标的速度。速度不是诗歌的节奏，速度是诗歌的能量。诗歌的速度，是意象组合的“仿真度”，是“言外之意”以怎样的频率出现，以及具备怎样的杀伤力。
    《短跑的短章》是献给奥运的诗歌，却不单纯旨意物理时空中的矢量性，而是心灵对生命的深入追踪，其意义远远超越了奥运本身。“你最终的对手是谁”？这个结句意味深长。你最终的对手是谁？生命是加法还是减法？生活是快速还是缓慢？

    在美国选手吉姆·海因斯100米决赛突破10秒大关的能量爆发点上，诗人唐力敏锐地捕捉到了生命的神秘信号：“融入了更轻的灵魂，它比你提前抵达终点”；“一生比100米更短——/你的奔跑，融入了更多的奔跑”。时间是变化的，时间既可像秒针一样神速，又可以像时针一样缓慢。诗人似乎在说赛场，又似乎不是赛场；不是赛场，又处处是赛场。有限的赛场，无限的“赛场”：

    没有什么是快的，汗水不是

    它缓慢地滴落，从童年到少年、到壮年

    历经几十年的光阴

    追求不是，它一直在你的心中奔跑

    一只负重蜗牛，更轻的重

    压迫着它——

    生命是慢的，你的快中隐藏着

    慢，一秒比一生还要漫长

        ——《短跑的短章·二》

    没有谁可以停下奔跑的脚步，没有谁可以阻止身体进入无限的可能中：“你用速度，刷亮了人们的眼睛/——没有什么不会成为可能”，“也许你就会提前进入明天” ；你最终的对手是谁？没有对手的对手，没有终点的终点：“所有的选手/都已经退场，而你还在”。

    《一列火车》仍是唐力在生命细部对于速度与时间的深入思考：

    只有我知道，它辽阔的奔走，多么细微

    仅仅让一根头发，变白了一毫米

        ——《一列火车》

    唐力诗歌善用对比，“花白”与“青葱”、“南方”与“北方”、“黑夜”与“黎明”，“辽阔”与“细微”，历时与共时、有限与无限，情感的回旋饱满生动，颇具张力。

    《坟墓》和《拆线》在极少的语言元素中透露出大量的诗意信息：

    依然在嗡响，一只蚊子

    叮咬了我一口，我的脸上

    也鼓起了一个青青的坟墓

        ——《坟墓》

    “他一点点地拆除，在心跳的汽笛中/他在伤口上，仿佛就要/抽出一列火车，抽出一条漫长的旅程”；显然，“火车”意象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恰恰是诗人心中深刻而又持续的“旅程”：

   他可能会一点点地抽出我的故乡

   在我的身体里，而乡愁就会腐烂

   成为我一生的痼疾

       ——《拆线》

    莱辛在《拉奥孔》中说，“叙述某人的叫喊与叫喊本身给人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

附：唐力诗歌

    短跑的短章

        1968年墨西哥奥运会上，美国的吉姆·海因斯在100米决赛中首次突破10秒大关，以9秒9获胜。这项成绩电子计时为9秒95。

      
一

你的奔跑，在速度中融入了闪电

融入了更多的快，比快还快

融入了更轻的灵魂，它比你提前抵达终点

融入了一片梦幻，在睡眠之外

融入了更高的飞翔，在妄想的天空里

当我们看到你时

你的奔跑，在脚步之外

一生比100米更短——

你的奔跑，融入了更多的奔跑

二
没有什么是快的，汗水不是

它缓慢地滴落，从童年到少年、到壮年

历经几十年的光阴

追求不是，它一直在你的心中奔跑

一只负重蜗牛，更轻的重

压迫着它——

生命是慢的，你的快中隐藏着

慢，一秒比一生还要漫长

在奔跑中，你的身体在缓慢地

分崩离析。没有什么是快的，除了速度

     

三

微小的一步，却是巨大的

跨越。你在奔跑，高原上轻扬起一点

灰尘，在另一端的太平洋

卷起了风暴

你用速度，刷亮了人们的眼睛

——没有什么不会成为可能

时间之内，再快一些

我们相信，也许你就会提前进入明天

四
你在向前奔跑，时间也在奔跑

1968年、1978年

1988年、1998年、2008年

在与时间的竞跑中，在与孤独的竞跑中

所有的选手都已经退场,只有你，在跑一条100米的

却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

漫长的短跑

所有的选手

都已经退场，而你还在

你最终的对手是谁？

一列火车

一列火车

在一根头发里奔跑，在一根

苍老的头发里，花白的头发里

在一根青葱的头发里奔跑。它用4个小时

奔出重庆，他用一个夜晚的一半

奔出四川。他用了一个白天全部的明亮

粉刷了河南的土地，他用一缕炊烟

弯曲的弧度，向河北致敬

它的奔跑是快速的

它的汽笛鸣响了一个人的泪花

它的铿锵，是一个人心跳

它的撞击，是一个人的疼痛，比针尖要细

比一秒钟要辽阔，从南方到北方

它的离愁，是一条旅程，越拉越长

它有2000多公里

却始终在一根头发的边界里

奔跑，从黑夜到黎明，从悲伤到思念

只有我知道，它辽阔的奔走，多么细微

仅仅让一根头发，变白了一毫米

 

坟  墓

我看到那些坟墓，不是一座

而是很多座，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向我逼近。在倾斜的坡面

因为我正向它们走去

而此时正是黄昏。蚊子在我的

头颅边嗡嗡飞翔。我管不了许多

我要在天黑尽以前，去坟边

把晒干的包谷秸，收拢，捆扎

挑回家。那一群坟墓向我逼近

仿佛也是在飞翔，它们有着

青草的翅膀。它们都是

我村庄里的亲人的坟墓

在暮色里，成群结队地飞翔

他们害怕孤单

像一群蚊子，模糊，带着古老的时间

和死亡的喧响，飞来，有着

更深沉的力量。我有些害怕

颓然坐下，面对它们

我显得无能为力，而蚊子

依然在嗡响，一只蚊子

叮咬了我一口，我的脸上

也鼓起了一个青青的坟墓

  

拆 线

医生在拆除我胸口上

伤口上的线

他一点点地拆除，在心跳的汽笛中

他在伤口上，仿佛就要

抽出一列火车，抽出一条漫长的旅程

我相信：他会抽出

一段鸟鸣，在某个早晨。

在我凝神的一瞬间

他可能会抽出一段田畴，一条

细长的河流。

他可能会抽一缕炊烟

在某个傍晚，在我恍惚的一瞬间

他可能会抽除一个庄园

这埋伏在我的伤口里的病灶

他可能会因此抽出

一块山坡的青，一块青草的绿

他可能会一点点地抽出我的故乡

在我的身体里，而乡愁就会腐烂

成为我一生的痼疾

作为医生，最后他抽走我的伤口

让我的身体，再度完好无损

但他把爱和疼痛，一同

留在了我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