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诗歌：深渊就在下面

                      简明   薛梅

 

诗人洪烛写过一篇在诗坛引起特别关注并产生广泛影响的文章，叫《归来者说：重新做一个诗人》，这个主题同样适合诗人王琦。
    王琦80年代初开始写诗，著有诗集《灵魂去处》；90年代初中断写作。十六年的心灵漂泊，使王琦积攒了足够的成长履历和痛苦经验，积攒了足够的重新审视自我的勇气和力量；所以说，王琦重新开始写作，是因为他已经积攒了足够的思想能量。洪烛认为，重新做一个诗人，比起立志做一个诗人，在精神属性上更加坚定也更加成熟；重新做一个诗人，实际上表达了一种心灵的选择和归属。诗人王小妮80年代初扬名诗坛，80年代末中断写作，她重归诗坛后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就叫《重新做一个诗人》。诗人韩作荣说，写诗的人就像抽烟的人，戒烟后，很有可能再吸，再吸反而吸的更凶；诗歌是一种瘾。
    “诗只写‘现身’——或‘缺席’”（伊夫·博纳富瓦语）。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无论某时或某刻是“现身”的，还是“缺席”的，他一刻也无法停止思考，因为思想是生命之诗，同如灵魂不能出窍一样。
    沉默证明的是：我已经说过了，或现在还不到要说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发声——在闪电之后，这种奋不顾身的朝前追赶的声音，更具备穿越的欲望和倾轧的能量。 
    《倾听〈天堂的阶梯〉》将音乐语言转换为诗歌语言，并且在转换中提升了两者唯美的共性——仿佛朝圣者对天簌之声的倾听，仿佛诗人对人类灵魂的深度探寻和抵达。“深渊就在下面”！王琦的发现正是王琦的醒悟，王琦让我们看到了人类精神的巨大空洞：“使双脚并拢/才能与这支曲子平行，肖邦的专注像一位工匠/只是敲打的节奏更有顺序，更加幽深” ；“专注”的表情恰是“顺序”的前奏，无论是肖邦的“专注”，还是王琦的“专注”，“专注”产生仪式感，“专注”产生使命感，我相信肖邦绝对是一个“专注”的天才，我也相信王琦绝对是一个具有“专注”天赋的人。只有这种身心合一的“专注”，那浪漫的旋律才能产生魅惑，那“悬空”的身体才能拓展出全新的认识自我的空间，那“坠落”之声才能真正穿透心扉，了悟“深渊就在下面/袭人的寒气穿裆而过/也是四分之二的节拍”的生存背景和因果关联。

《今夜的风这样急》是一首思想深藏不露，叙述策略老道的作品。第一节，以力透纸背的叙述力量，营造了一场来势迅猛的风暴；“羽毛”的“上下翻飞”，“和风一起存在”的现实，“风”的阴谋和胁迫，为叙述结果铺设了一条捷径。第二节，诗人叩问和拷打自己的灵魂：“尘埃的后面是我”，“我被很轻的物质架住胳膊”。诗人试图通过“尘埃”来折射泥沙俱下的现实，透过“物质”来观照心灵的堕性，并试图以逃离来捍卫自身的纯净：“不走不行”，“我知道风的来意/它已经跟踪我很久”。第三节，诗人痛苦的独白：“现在我像羽毛一样/轻的没有丝毫的信心”，于是，结果在情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我——影子“像一个同谋者/扑向前边的人”。
    最深刻的距离不是——上下，而是——前后；这是因为：上下往往标记着幻境中的距离；而前后，提示的是——现实中的急所与利害。有谁见过行走的灵魂，有谁见过灵魂的影子——紧随身后？对影子而言，“前边的人”就是“我”；对我而言，“前边的人”就是“我”的灵魂。环环相生相扣的推理，使阅读成为一种揭秘或探险，极富刺激和快意。

《我带走了那些难题》体验了一种生存现实的过程，显隐互现，虚实共存；“绝望”来源于世界的混乱，“一切颜色都将还给你们”，具有泛指性，不再留有任何余地，毅然绝然的道别，有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悲凉感：

 

 现在我背对你们，往回走

 那是我来时的道路

 大地与苍生

     我的疲倦，来自挣扎

 来自微弱的一次感动

 我将迎着太阳，以逆光的角度

 完成一次偶然的旅行

 现在，我回去了

 我要带走我的难题

 把一切美好给你们留下

     《弯曲的视线》弯曲的是视线抑或流逝的时光，抑或思想的补丁？《民乐》是结束抑或开始，是缺席抑或现身？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说：“人们在16岁的时候写诗，是因为他们的同辈会爱他们；人们在30岁或80岁的时候写诗，是因为诗神缪斯会爱他们；年纪再大些写诗，是因为所有的人都会普遍永久的爱他们。”  
    王琦诗歌逻辑缜密，理性辩证，无论是思想力度，还是语言手段，都清晰地表明：王琦的诗心从未离过场，因为他深深知道，诗歌是唯一能够捍卫人类高贵精神的最后一座堡垒！

附：王琦诗歌

倾听《天堂的阶梯》

 

我把音量调到最低，使双脚并拢

才能与这支曲子平行，肖邦的专注像一位工匠

只是敲打的节奏更有顺序，更加幽深

让我们快乐的迈出右脚，踩住低音的区域

一串身影开始攀爬，谁也没有表情

我们失去感伤，失去依托

在这段平缓的叙述中身体悬空

坠落。不可想象，深渊就在下面

袭人的寒气穿裆而过

也是四分之二的节拍

今晚的风这样急

今晚的风来势很急

不知穿越了哪些时间哪些地点

在我的背后突然加速

在我的眼前一片羽毛飞起来

是上下翻飞

告诉我：它和风一起存在

 

跑在前边的还有树叶

树叶后面是尘埃，尘埃的后面是我

在这样的急风中

我被很轻的物质架住胳膊

不走不行，我知道风的来意

它已经跟踪我很久

 

现在我像羽毛一样

轻的没有丝毫的信心

我开始上下翻飞

像一个同谋者

扑向前边的人

我带走那些难题

 

当我的手指接触到绝望

一切颜色都将还给你们

欲望多么可笑，捉弄我不止一次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

现在我背对你们，往回走

那是我来时的道路

大地与苍生

我的疲倦，来自挣扎

来自微弱的一次感动

我将迎着太阳，以逆光的角度

完成一次偶然的旅行

现在，我回去了

我要带走我的难题

把一切美好给你们留下

弯曲的视线

晾衣绳上的光线在下午是弯曲的

一件旧衣服摆来摆去

成为阳光的补丁

新衣服被穿走，时光不能裸体

等到新衣服再次成为旧衣服

这一代人就消失了

 

总会有人提前离开

走进更为寂静的深处

我在这弯曲的弧度之中

一边解开扣子

一边目测距离

一块补丁在下午消失

民乐

坐在音乐的伤口上

我是二胡流出的黑血

一束马尾的身世，

消失在午夜的村落

看见你们对我的冷淡

看见你们作为歌手

隐藏在民间

 

我和你们只隔着庄稼

却这样陌生

我坐在音乐的伤口上

无法向你们靠近，陌生的民间啊

我无法在这马尾上逗留

我的黑血渗进了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