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雅丽诗歌：像一桩心事一样活下来

           简明   薛梅

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以“道路小说”命名自己的创作，以有别于公路小说。这是一个既模糊又明确、置“私人偏好”于“大众经验”之上的精彩比喻。很显然，“道路”打碎了公路的纵横与笔直、起点与终点，而成为一种无始无终、分支曲折，必须思考、探索、选择，才能够继续下去的旅程。尽管米兰·昆德拉说“比喻是一种危险的东西”，但是他却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让“坐在摇篮里漂来的孩子”特雷莎，在比喻中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医生托马斯。
    比喻是文学的基础功课，并非诗美学的核心功能；用“博喻”完成意象结构，通常被视为“业余套路”。然而，马雅丽的《像一桩心事一样活下来》却以别致精彩的比喻，打开了我们惯常对于生命的想象局限，并让我们像特雷莎爱上托马斯一样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首诗。

《像一桩心事一样活下来》实在是一首轻盈而机智的生命雅歌。在时间的维度中，人类其实是无法把握命运的乖张和生命意义的速朽的。而马雅丽却以仙风道骨的气息，点缀一处心灵仙境，来消解转换时光飞逝的惊悚，来延展充盈命运曲线的狭仄。这不由让我们想起了威廉姆·巴特勒·叶芝的诗歌《随时间而来的真理》：“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叶芝用枯萎的枝叶和花朵，点化真理；马雅丽用“像”的魔棒，飞扬神思，点化生命：

像一桩心事一样  活下来
    像一只飞不动的江鸥  木筏一样停泊在岸上
    像自由一样胡思乱想  想的
    像一条河流那么远
    像一条河住在一个国家 

     ——《像一桩心事一样活下来》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所寓指的恰恰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像一桩心事一样  活下来”，使生命之重有了依托，“心事”是通感的巧用，无声无息，摸不到看不见，揣着一桩心事却是沉的、重的、能够感受到的，这就使得“活下来”的意义，不再是无根的飘浮而具有沉甸甸的内涵：

我留在血液里  听人们谈论那个像河流一样的人

听这个人的上游  或下游

《像一桩心事一样活下来》与其说在展现一种生命流程，不如说在呈现一种生命态度。“留在血液里”，“听这个人的上游  或下游”，这样的驻足和倾听，多么的富有诗意呵。

    而时间的旁白是这样的

    应该允许一个人

    人老珠黄
        ——《请允许一个人变旧》

    张爱玲说，女人保持年轻，只需两条：一是舒适的生活，二是不安份的心。马雅丽的《请允许一个人变旧》，在“除夕夜”这个特定的时间场景中，再一次以比喻的智慧征服了我们。“变旧”隐喻曾经的“新”和不可抗拒的人生规律。坦然面对“变旧”，坦然欣赏“变旧”；一天一天“变旧”，欢欣喜悦“变旧”。李商隐在《锦瑟》中写到：“沧海月明珠有泪，/蓝天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变旧”是不是一种现代版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呢？
    《坚果爱情》从精妙的比喻，生发出奇妙的诗意；马雅丽诗歌告诫诗人，比喻是非常重要的：“其实，我们都在彼此心里住了。/像一枚消化不了的坚果/我们谁都拿不走彼此。/既然是住下的，又怎能轻易拿开？/我们都式过了，我们谁也撼不动谁。//我们是卡在彼此血管中枢的血栓。/我们是彼此致命的病，/药是无用的，我们无药可救。//”
    “旧日子里洗手/新日子里盛开//《盛开》”；“作为光芒  我们应该站在一起/

不能照亮全部  就照亮我们所在的那部分。//《黑夜让我们更加坚定地站在一起，担任光芒》”；“对过往  我熟视无睹//《妖妖是个女人》”。也许，马雅丽诗歌给我们提出了一个诘问：谁能摒弃被物欲遮蔽的浮躁和喧哗，维护和葆有内心的沉静？诗歌《向下》给出了一个马雅丽式的答案：“在秋天  果实在树上/选择向下/我坐在一弯秋月下/选择向上”。
    马雅丽的这些诗歌作品，我们都进行了或多或少的技术上的剪裁。
    剪裁，就是剪裁掉一件上衣或裤子以外的布料，成全上衣或裤子。也许这块布匹足够大，足够裁剪出三件上衣或两条裤子，但那是下一次下下一次的剪裁。对诗歌的剪裁，并非为了使诗歌更像诗歌，恰恰相反，需要剪裁掉的是：更像诗歌的那一部分。

附：马雅丽诗歌

像一桩心事一样活下来

像一桩心事一样  活下来
像一只飞不动的江鸥  木筏一样停泊在岸上
像自由一样胡思乱想  想的
像一条河流那么远
像一条河住在一个国家
我留在血液里  听人们谈论那个像河流一样的人
听这个人的上游  或下游

请允许一个人变旧

就在除夕夜  他剪掉那枚纽扣
剪去难舍难分
将新旧两年一刀两断
自由各执一边
一边给那个活跃的人
另一边留给恪守陈规的另一个人
而时间的旁白是这样的
应该允许一个人
人老珠黄

坚果爱情

其实，我们都在彼此心里住下了。

像一枚消化不了的坚果

我们谁都拿不走彼此。

既然是住下的，又怎能轻易拿开？

我们都试过了，我们谁也撼不动谁。

即使是对彼此的破坏，

即使彼此的生活由于彼此已无法循环。

我们是卡在彼此血管中枢的血栓。

我们是彼此致命的病，

药是无用的，我们无可救药。

既然住下了，又怎能轻易拿开？

盛开

采花人隐身

采花人插完花篮

旧日子里洗手

新日子里盛开

向上

在秋天  果实在树上
选择向下
我坐在一弯秋月下
选择向上

黑夜让我们更加坚定地站在一起，担任光芒

作为一根蜡烛  你还在坚持照亮黑夜。

黑夜强大

我聚集所有火焰点亮一盏灯  增援你。

作为光芒  我们应该站在一起

不能照亮全部  就照亮我们所在的那部分。

作为光芒  我们不能打击全部的黑暗

我们撕下黑暗的一角

至少  它表现的已不那么结实  不那么完整

妖妖是个女人

妖妖像个熟透的桃子

挂于枝头

作为一个悬念

她迟早会优雅地坠落

这成了一个理由  我日夜

守侯在隐喻的通道口  整个秋天

大批芒果被运来  还有

倍受冷落的金钱橘

对过往  我熟视无睹

突兀之鸟

那只鸟转过头来

看我一眼

那一刻  我感动不已

但是更多时候

我认为他转过身来看别处

别地有马匹  蝴蝶  池鱼

价格爆跌的春天

我在日子当中依然温文而雅

那只衔着火焰的鸟

表里如一  羽毛光滑的鸟

那只悬而未决的鸟

唯一的鸟  我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