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宠与勇气》(肯·威尔伯著,胡因梦译)连载之二十
星期二我搭飞机前往休斯敦。阿德利亚霉素有50%的几率可能对我的卵巢造成永久性的伤害或导致停经。我非常恼怒,也许一辈子都不能有小孩了,为什么要发生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不在我46岁的时候才发生?那时肯和我已经结婚10年,或许也有了小孩,一切就容易应付多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在我这么年轻的时候发生?太不公平了,我甚至有自杀的念头,我不想再被生命摆布,去你的吧!我要走了。
但那些罹患白血病或霍金森氏症的年轻人,甚至没有机会活得像我这么久,没有机会旅行、学习、探险、付出或找到人生的伴侣。一想到这里,我就平静下来了。这似乎是很正常的,想到情况比你更糟的人,会让你更重视生命中积极的那一面,也会想去帮助那些比自己更不幸的人。
我们决定接受布鲁门欣医师的建议。注射化疗药剂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我的胸腔植入一条导管,连接到随身携带的泵上。未来的一年中,每个月有四天我都得带着它到处跑。
我有点担心这次植入手术,肯在旁边看着我准备就绪,亲了我一下便离开了。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长廊里,身上覆盖着手术用的布单,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出神。大夫来了,看起来相当和善,也很有悲悯之心,我禁不住落下泪来。这幅景象到今天都很清楚。他向我解释整个手术的流程,我的眼泪不断地夺眶流出,因为这个决定已经使我没有回转的余地。我必须接受化疗,接受所有可能发生的后遗症,包括不能生小孩的事实。我无法告诉他我的感觉,禁不住放声大哭,助理护士还是同一个人,理查兹医师为我切除肿块、拿掉右胸,哈维大夫为我做左胸整形手术时都是她在一旁协助。我很喜欢她,我们平静地交谈,缓和了我心中的哀伤,在第三手术室里进行如此平静的交谈实在有点怪异,我的头顶灯火通明,左边有一个看起来像是X光的机器,稍后要用来检查导管的配置,左手吊着点滴,左腿贴着接地导电片,前胸与后背都贴着心电图的电磁片,好让我的心跳在屏幕上显示出来(一点私密性都没有,连内在的感觉都随着这忽起忽落的哔哔声公诸于世)。我的恐惧不在于手术本身,而在于这似乎是无法逆转的一步。医师一再向我保证,这根导管可以随时抽出来,但我想他应该懂我真正的意思。
当丹美罗止痛剂(Demerol)缓缓地发生效用时,我想起去年怀孕的那段日子。我十分确定自己是不可能受孕的。丹美罗突然给我一种梦幻想法:好像有个灵在我的体内极短暂地投了一次胎,它的出现似乎只是在肯定我有能力怀孕:“我爱你,不管你是谁。”接着,我开始担心自己在年轻时曾经有过的想法,其实更像是一种感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小孩,也活不过50岁。这个想法令我恐惧,因为其他的预感已经实现,那就是在30岁以前是结不成婚的。然而现在我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我心中慢慢壮大,我一定要怀肯的孩子,而且要活过50岁。
安德森医院非常卓越,令人印象深刻。走在这条漫长、让人困惑的回廊上,我想我必须加快速度,否则可能会错过班机。我和崔雅终于找到了化疗区,当时我发现一个怪异的现象:因为顶着光头,医院里的人都以为我是病人,光头是化疗造成的后果。对那些真正接受治疗的病人而言,我具有一种奇特的鼓舞作用:他们看到我结实、健康、精力旺盛,而且面带微笑走进大厅,从他们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们心里在想:“哇,情况其实没那么糟嘛!”
肯和我与十来位吊着点滴的妇女干等了三个小时,才被叫进诊疗室。在这些候诊的病人中,我是唯一有人陪的,一个人单独来这里,不知会有多么恐怖。护士准备将三种药剂同时注入我的体内,第一种是
FAC(阿德利亚霉素外加两种化疗的药剂),接着是一种强力抑制呕吐的药剂,瑞格林(Reglan)之后是苯海拉明(Benadryl)。护士很镇定地向我解释,瑞格林有时会引发严重的焦虑感,苯海拉明就是要抑制这种症状。我从未有过任何严重的焦虑感,应该会没事。
FAC的进展顺利,接下来是注射瑞格林。大约两分钟后,我突然毫无来由地起了自杀的念头。肯在整个注射的过程中一直陪在旁边,特别是最后的几分钟,他非常靠近地凝视着我,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当我告诉他自杀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时,他凑近我的耳边低声对我说:“泰利,亲爱的,瑞格林已经产生严重的反应了,从你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你正在体验很痛苦的组织胺反应。要稳住,至少得撑到打苯海拉明才行。如果感觉真的很糟,就赶紧告诉我,我会让他们立刻为你注射苯海拉明。”几分钟后,我开始进入彻底惊恐的感觉,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也是到目前为止我能记得最糟的感觉。我整个人像是要冲出这副躯体似的,于是我赶紧要他们为我注射苯海拉明,几分钟后,我开始安静下来,但也只是稍微减轻一点。
崔雅和我住在安德森医院对面的一间小旅馆里,所有日常用品的采购都由瑞德和苏负责,瑞格林所引发的强烈组织胺反应,即使用大量的抗组织胺剂苯海拉明,也只能稍微和缓一些,因此她的惊恐感与自杀的念头,一直持续到深夜。
“可以为我念《心无疆界》中的‘觉照练习’那章吗?”某天傍晚,她突然这么对我说。这是我在几年前所写的书;觉照练习这一章讲的是世上许多伟大的重视神秘体验者,所采用的超越身心限制,体证觉性或目睹的各种方法。这是我从精神综合学派的创始者罗贝多·阿萨吉欧利(Roberto
Assagioli)那儿撷取的观点,是标准的自我探究的方法,也就是对“我是谁?”的探索,把这个方法发扬光大的应该算是拉马纳尊者。
“亲爱的,当我念的时候,尽可能去领会其中的意涵。”
我有一副身体,但我并非自己的躯体,我能看见、感觉到自己的躯体,然而这些可以被看见与感觉到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观者。我的身体可能疲惫或兴奋,可能生病或健康,可能沉重或轻盈,也可能焦虑或平静,但这与内在的真我,也就是目睹或看全然无关。我有一副身体,但我并非自己的身体。
我有欲望,但我并非自己的欲望。我能知晓自己的欲望,然而那可以被知晓的并不是真正的知者。欲望来来去去,不会影响到内在的我,我有欲望,但我并非自己的欲望。
我有情感,但我并非自己的情感。我能感觉与知觉自己的情感,然而那可以被感觉与知觉的并不是真正的“感觉者”。情感流贯我,却不会影响内在的我,也就是那看或目睹。我有情感,但我并非自己的情感。
我有思维,但我并非自己的思维。我能看见与知晓自己的思维,然而那可以被知晓的并不是真正的知者。思维的生减,都不会影响内在的我。
接着,尽可能具体地肯定:我就是那仅存的纯粹的觉知,是所有思维、情感、感觉与知觉的见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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