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er Takes All:越读者时代
(2010-04-17 21:07:44)
在阅读的阶梯上,我们终究会面对知识架构的问题。
中国人本来自有一套知识架构。
在长期科举制度之下,以四书五经为核心形成的考试知识,与其它所有归之为“小说”类的知识,固然理论是分裂的,但是在菁英读书人的弥补及联系之下,这两大分立的知识区块,仍然容成了一套自有的知识架构。在这个架构之下,个人的知识如何学习、累积、扩展、应用、考证等等,自有一套辩证过程,形成许多理论与方法。
十九世纪开始,西方的影响力进入东亚。当时他们从十五世纪开始的人文与科学发展,正因工业革命而跃升进另一个崭新的阶段──人类有史以来未曾有过的新阶段。工业革命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知识经济的革命,因科技而引发科技的突破开始滚雪球。欧洲各国竞争不想在这波革命中落后,竞相研究知识如何引发新的科技突破,科技突破又回头激发新知识的归纳与探索,两者激荡相生,不断刺激出新的知识领域,进而改变知识架构的样貌、内容与方法。
因此,到鸦片战争双方一正面相遇,中国垮掉的不是对战力与国力的信心,而是当西方如此动态的知识架构与中国如此静态的知识架构相冲撞之后,发现原来那套自成体系的知识架构之脆弱,不堪一击。
曾经长期导入,并信赖中国知识架构,但是距离稍远一点的日本,比较好办。他们只要从明治维新开始,淘汰这套知识架构,彻底接受西方的知识架构,事情也就比较容易推展了。
但是中国本身则难以如此。对于这套起自于本身,有着如此源远流长历史,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证明其理论及实用价值,又与我们的生活如此一体结合的知识架构,说要放弃,说要改革,大家的想象、论述、行动,其争论可想而知。
所以,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我们看到了许多事情。
影响极大的,先是张之洞。
张之洞提出《劝学篇》,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然后,“西学”一分为二,再主张“西政急于西艺”。这些主张虽然有其迫于时势的理由,但也从本质上造成了“中学”与“西学”的割裂,以及“西政”与“西艺”(约莫相当于“理科”与“文科”)的断章取义。中国人开始对自己与他人的知识架构,都有了名正言顺,可以切割对待的立场与理由这对之后一百多年的发展,影响深远。
五四前后,不但中西之辨更甚,各种理论与制度之争辩也更激烈。中医与西医之争,文言文与白话文之争,汉字罗马化与注音符号之争,正体字与简体字之争,无一不争,如此,再加上从社会发展到种种政治制度之争的掺入与发酵,更使得我们对待知识与阅读,习惯于以各种相争不下的派系来切割对待。互不相让,也就互不相容。
已经被“中学”与“西学”之分,“西政”与“西艺”之分切割得十分厉害的阅读观念,加入了这些政治与意识型态的作用之后,从此更加七零八落。
再过三十年,到1949年之后,海峡两岸出现不同的政权。两个不同的政权,延续着从五四以来的各种争辩,不但在文字的使用上走向不同的路,各自在自己的政权范围内更顺理成章地划出种种禁忌,让七零八落的知识及阅读,实际更加破碎不堪。
这已经早就不是中西之争的分裂。这一百多年来的中国文化及社会环境,不论因为这些主观因素,还是客观的战火及社会动荡等因素,基本上就是把知识架构,以及知识架构之下的阅读这件事情,日益走向切割再切割,零碎再零碎之路。
过去,在漫长的戒严时期,台湾在这种历史与文化背景之下,许多人对阅读的认知、态度、习惯、方法,以及所能拥有的环境,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形成的。
所以,我们的社会,会长期重“理”轻“文”,是合理的。说起来,“理工”领域里的知识与阅读,似乎可以避开“人文”领域的敏感纷争,可以自成体系,自有架构。但是大家容易忽略,没有人文领域的结合,理工是有局限的。
我们的学校教育,会越来越趋向于考试导向,也是合理的。训练学生应对一道一道的试题考试,要比熏陶、引领他们探索一个被零碎化的知识架构,充满诸多禁忌的知识架构,又轻松,又有效果,又更能满足家长的需求,何乐不为。
考试的作用被放大了。学校的作用就被放大了。学校的作用被放大了。考试的作用就更被放大了。
唯一越缩越小,越切越碎的,是我们对知识的心态。至于知识架构?就更不在话下了。
1980年代末,台湾随着政治的解严、经济的起飞、出版的国际化、媒体的多元化,使得我们拥有了从没有过的开放而自由的阅读环境。
但是,长期影响我们的历史与文化因素,不是短短十来年时间所能弥补或是调整得过来的。
不论就主观或客观因素来说,怎么面对一个新的阅读时代,我们还没回过意来;怎么挥别我们历史与文化背景里对阅读这件事情所有的那些惯性见解与方法,我们还没转过神来。
甚至,更严重。
知识架构的切割与零碎化,又不只是我们面对的问题。
“近代科学分野严密,治一科学问者多故步自封,以专门为借口,对其他相关学问毫不过问。”朱光潜说。
进入二十世纪,是一个科技的世纪。科技的日益精密发展,导致科技日益的精密分工。(不然又为什么要称之为精密呢?)知识的领域不断往外衍生扩张,不断向内深化分裂,不论科学还是人文,举世皆然。
知识架构的切割与零碎化,是进入二十世纪之后的人类的共同苦恼。只是我们的苦恼在一些特别的时空背景下,被考试制度的教育填塞了糖果,因而或是自以为找到出路,或是根本就没觉得那是问题,还以为那就是一个人的教育过程里的正常过程。
一百五十多年前,当中西知识架构第一次碰撞的时候,有识之士看出双方知识架构之差异,而有各种大声疾呼我们与他人的差距。疾呼的声音虽然不同调,嘈杂又争吵,但起码大家是注意到了这件事。
一百五十多年后,当网络发生的作用在不同人手里产生天壤之别的作用时,我们却很容易从自己的网络企业之发达,网站使用人数可以排进全世界前十名而沾沾自喜,电脑窗口上一个个页面可以越开越多,就真以为自己和别人并肩齐驱了。
我们以为网络的全球化,使得世界是平的。
对不起,世界不是平的。世界正以从来没有过的急剧高低不平而呈现。
在书籍和网页的数量都爆炸到今天这种程度的时候,我们面对阅读方法,来到了一个临界点。对于阅读方法的需求,虽然长期存在,但从没有像今天这么重要。
在商业社会里,我们常说“Winner Takes
All.”(赢家通吃)。
今天,则是
Reader Takes
All.“越读者时代”时代来临。
Reader Takes
All. 可以说只是上半句话,下半句则是,Or, Nothing.。
如何找到自己的阅读之道,是人类追寻圣杯的恒久课题。
只是到了今天,这个课题有了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意义与作用。掌握到方法的人,就可以掌握到开启所有知识的钥匙;掌握不到方法的人,根本就难于启动阅读。
你有了懂得阅读的神奇钥匙,所有的资源为你所尽享;没有那把钥匙,你只会被无边的知识与信息压迫得窒息,或是逃避。
过去,我们可以有种种理由及方便,使得自己拣取零碎的阅读与知识就得以果腹,但是今天,在“网络”与“书”形成如此深密的丛林后,你要不就得掌握丛林的全貌,要不则得像最原始的人,饿死于最丰足的食源之前──因为没有通往食源的路径。
不论我们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都逼到了我们的面前。
面对Reader
Takes All的时代,我们必须每个人都建立自己个人的知识架构。
《理想国》里,有这么一段话:
“当某个人喜爱某样东西时,他喜爱的是这样东西的全部,还是喜爱它的某个部份而不喜爱它的其它部份?”
“全部。”
“那么我们也要肯定,智慧的爱好者热爱全部智慧,而不是爱一部份智慧而不爱其它部份智慧。”
“没错。”
这也是鼓励Reader
Takes All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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