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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明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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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身沦陷区八年的书痴──郑振铎

(2007-02-17 19:04:30)
分类: 网络与书

  这时候,外面的空气越来越恐怖,越来越紧张,已有不少的友人被逮捕了去,我乃不能不走。……我没有确定的计划,我没有可住的地方,我没有敷余的款子。……以前暂时躲避的几个戚友处,觉得都不大妥,也不愿牵连到他们,只随身携带着一包换洗的衣衫和牙刷、毛巾,茫茫的在街上走着。那时,爱多亚路,福煦路以南的旧法租界,似乎还比较的安静些,便无目的向南走去。这时候我颇有殉道者的感觉,心境惨惶,然而坚定异常。太阳很可爱的晒着,什么都显得光明可喜,房屋、街道、秃顶的树,虽经霜而还残存着绿色的小草,甚至街道上的行人,车辆,乃至蹲在人家门口的猫和狗,都觉得可以恋恋。谁知道明天或后天,能否再见到这些人物或什么的呢!
  上面这段文字,并不是出自于什么谍报小说的情节,也不是敌后情报人员的回忆录。而是出自于一位在战争岁月里为搜书、救书而不惜奉上八年岁月,以及身家性命的人。一如文中所言,他是以殉道者的心情在做这件事情的。
  郑振铎。这位现代中国文学史上旗手级的人物,同时也以爱书成癖,爱书成痴而为人传颂。要了解他对书的感情到底热烈到什么程度,不能不看他怎样为书而在抗日战争中献身八年的经历。
  1937年8月,日本进犯上海,当时人称“八·一三”事变,正式、全面揭开中日战争的序幕。
  中国江南的藏书家,既多又有传统,战火一起,这些藏书家首当其冲,成了莫大的受害者。固然有些藏书家能把所藏迁移安置,不受兵火之累,但许多藏书也毁于兵火。更多的情况是,藏书家或是为了要赡救其家属,或是为了维持生计,纷纷出售其所藏。如此散出去的古籍,都集中到上海的书市,形成“是那么多,那么齐整,那么精好,而且十分的廉价”的局面。
  这样的情势中,上海书市固然也有些行有余力,品味独到的个人藏书家在精挑细买,但更多的是来自北平的书商。“几乎每一家北平书肆都有人南下收书。在那个时候,他们有纵横如意、垄断南方书市之概。他们往往以中国书店为集中的地点。一包包的邮件,堆得像小山阜似的。”
  当时的郑振铎,在上海是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战争爆发后,能走的人都离开上海了,郑振铎的许多亲友也劝他离开上海。但最终他却还是决定留在上海,不但留下,还一留就是八年。
  “从‘八·一三’以后,足足的八年间,我为什么老留居在上海,不走向自由区去呢?时时刻刻都有危险,时时刻刻都在恐怖中,时时刻刻都在敌人的魔手的巨影里生活着,然而我不能走。许多朋友们都走了,许多人都劝我走,我心里也想走,而想走不止一次,然而我不能走。我不能逃避我的责任。我有我的自信力。我自信会躲过一切灾难的。”
  他的责任是什么呢?就是在这么一个动荡的大时代里,他要为那些颠沛流离的书籍做些事情。
  郑振铎在上海八年为书籍所做的事情,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的四年,是收书;第二个阶段的四年,则是保存这些收到的书籍。
  第一阶段四年,又可分前面两年与后面两年。前面两年,他主要只是进行个人的收藏。这是基于他对中国古文学与典籍的爱好,觉得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里,许多原来深藏不露的珍本古籍既然开始流落在外,他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搜罗到,或起码看到久闻其名的一些书。他的想法,可以看一段深情告白:“我梦想着要读到钱遵王也是园书目里所载许多元明杂剧。我相信这些古剧决不会泯没不见于人间。他们一定会传下来,保存在某一个地方,某一藏家手里。他们的精光,若隐若现的直冲斗牛之间。不可能为水、为火、为兵所毁灭。”
  但在他个人收书的这段时间,由于眼见北平来的书商活动日益加大,“江南的图籍,便浩浩荡荡的车载北去”,先是因为有好书必为其所夺去,而懊恼不已,但接着就起了一个疑问:“他们所得售之谁何人呢?”
  郑振铎打听的结果是:北方的收藏家虽然也收一些特殊的书,但大半是送到哈佛燕京学社和华北交通公司去。“殿板书和开化纸的书,则大抵皆送到伪‘满洲国’去。”
  有了这些发现,他不由得“忧心如捣”!一来是因为觉得这些古籍全都流落到美国人和日本人手上,将来需要研究的人还得到外国去留学。二来是,华北交通公司等收购的书,主要是府县志及有关史料文献者,不说远的影响,光以当时的战争情况而言,他就担心为日本人用来调查物资,研究地方情形及行军路线。
  在这个每天听到某某某某家的藏书又要散出,一个个北平书商又千方百计地想要钻营门路,拔得先筹,而自己又没有力挽狂澜的力量,郑振铎的苦闷是可以想像的。他和当时一些关心文献的人士(代表人士是商务印书馆的张菊生先生)商谈多次之后,“我们对于这个‘抢救’的工作,都觉得必须立刻要做!我们干脆地不忍见古籍为敌伪所得,或大量的‘出口’。我们联名打了几个电报到重庆。我们要以政府的力量来阻止这个趋势,要以国家的力量来‘抢救’民族的文献。”
  重庆有了回应,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于是郑振铎在上海的第一个阶段后两年的生活展开了。他开始为国家而不是个人而开始收集藏书。请看他如何叙述他的生活:
  “有一个时期,我家里堆满了书,连楼梯旁全都堆得满满的。我闭上了门,一个客人都不见。竟引起不少人的误会与不满。但我不能对他们说出理由来。我所接见的全是些书贾们。从绝早的早晨到上了灯的晚间,除了到暨大授课的时间以外,我的时间全耗于接待他们,和他们应付着,周旋着。我还不曾早餐,他们已经来了。他们带了消息来,他们带了‘头本’来,他们来借款,他们来算帐。我为了求书,不能不一一的款待他们。有的来自杭州,有的来自苏州,有的来自徽州,有的来自绍兴、宁波,有的来自平、津,最多的当然是本地的人。我有时简直来不及梳洗。我从心底里欢迎他们的帮助。就是没有铺子的掮包的书客,我也一律的招待着。”
  书商带来的,往往是一些并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但是支持他在失望中继续做下去的,则是有一旦有所得时候的那种狂喜。从他如何解释他那种狂喜的心情,我们不能不同意他被称之为书癖也好,书痴也好的道理。他是这么解释的:
  “但在许多坏书、许多平常书里,往往夹杂着一二种好书、奇书。有时十天八天,没有见到什么,但有时,在一天里却见到十部八部乃至数十百部的奇书,足以偿数十百日的辛勤而有余。我不知道别的人有没有这种经验:摩挲着一部久佚的古书,一部欲见不得的名着,一部重要的未刻的稿本,心里是那么温热,那么兴奋,那么紧张,那么喜悦。这喜悦简直把心腔都塞满了,再也容纳不下别的东西。我觉得饱饱的,饭都吃不下去。有点陶醉之感。感到亲切,感到胜利,感到成功。我是办好了一件事了!我是得到并且保存一部好书了!更兴奋的是,我从劫灰里救全了它,从敌人手里夺下了它!我们的民族文献,历千百劫而不灭失的,这一次也不会灭失。我要把这保全民族文献的一部分担子挑在自己的肩上,一息尚存,决不放下。”
  郑振铎为国家所收的书,每一种都有他的激动与血泪。他的〈跋(月永)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一文值得一读。这一篇文章里又有他收书过程里,侦探小说般的紧张与悬疑,又有丰富的中国戏曲知识,又有他的独到见解,何其难得。
  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全面为日本占领,郑振铎的生活进入第二个阶段。情势险恶到他连收书的动作也停止了。此后开始的四年,他的工作主要是如何设法把已经搜罗到的书,辗转运送出去,或是妥予保藏。
  这四年里,为了安全,他甚至不再能在自己的家里居住。他的日子是这么过的:
  “我东躲西避着,离开了家,蛰居在友人们的家里,庆吊不问,与人世几乎不相往来。我绝早的起来,自己生火,自己烧水,烧饭,起初是吃着罐头食物,后来,买不起了,只好自己买菜来烧。在这四年里,我养成了一个人的独立生活的能力,学会了生火,烧饭,做菜的能力。”
  这篇文章一开始所引的段落,也是郑振铎在这四年生活里的记录。而这段生活,终于以抗战胜利为结束。郑振铎的人生,又是另一番局面。
  回顾郑振铎在这八年所做的事情,就一个后来的人而言,最大的感佩有几点:
  首先,是一个书生的志气与力量到底可以发挥到多大。他为了保存古籍而奋战的那四年,“其初,仅阻挡住平贾们不将江南藏书北运,但后来,北方的古书也倒流到南方来了。我们在敌伪和他国人的手里夺下了不少异书古本。”
  第二,他虽然爱书如命,一旦开始为国家收书之后,“几乎把别的什么全都放下了,忘记了。我甚至忘记了为自己收书。我的不收书,恐怕是二十年来所未有的事。但因为有大的目标在前,我便把‘小我’完全忘得干干净净。我觉得国家在购求搜罗着,和我们自己在购求搜罗没有什么不同。藏之于公和藏之于己,其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同。我自己终究可以见到,读到的。”
  第三,就算生活固然过得这么艰苦(第二个阶段东躲西藏,实在拮据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再把自己旧藏的一些书卖掉),一个爱书如命的人,则是绝不会让生活过得无趣的。后来他回顾,竟然还编印了许多书,整理了不少古书,写了好些跋尾。“我并没有十分浪费这四年的蛰居的时间”,他说。
  1949年后,郑振铎担任起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里的职务,最高做到文化部副部长。1958年他奉派到阿富汗等地访问时,不幸在苏联上空飞机失事罹难。
  他如此爱书,因此也是个幸运的人。他不必赶上文革的场面,不必为书心碎。
  (本文引用资料来自〈求书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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