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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阳
然后,她去了安徽阜阳,做政训工作。阜阳在沦陷区的最前线,日本军机一起飞,她们就可以看到。
韩国人最爱吃米饭,阜阳却只有小米、杂粮。
一九四二年,淮水倒灌。站上阜阳城头,四周汪洋一片。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水去之后,尸横遍野;活着的人,则成了乞丐。大家都没得吃。光复军一天三顿减为两顿,两顿又再减为一顿,一顿也只是男人发三个馒头,女人两个。
听着门外的哀号,池复荣吃不下自己的馒头,就拿一个出去。看外面排了一长队,只得找其中最瘦弱的几个小孩分给他们。可是回来以后,听着外面不停的「老太爷」、「老奶奶」喊声,手里另一个馒头还是吃不下。别人跟她说:「妳有使命在身,不能不吃。」可她还是吃不下。
结果,她生了场大病。去看医生,那里的病人太多了,有烂疮的,有红眼的,有肚子肿得大大的……
她看到医生在哭。她好奇地问医生哭什么。医生说他立志行医,拯救病苦众生,但是现在要救的人这么多,他却完全无能为力,连最基本的阿司匹林也没有。
「医生为病人而哭,我一生只见过这样一位。」池复荣说。
池复荣虽然没有宗教信仰,但从此之后她会在饭前祷告:
一,感谢神。
二,感谢所有努力成就这顿饭的人。
也因而领悟到:虽然说是衣食住行,不过,食是如此地重要。因此,养成了饮食从不讲究铺张的习惯。
做人和文章
在那么严重的饥荒中,池复荣却养活了一条狗。她在街上看到那条小狗的时候,原来全身疥癣,一瘸一拐的。她想起东北没能同行的小狗,就抱了回去。她拿别人抽过的烟蒂泡水,给牠清洗,再耐心喂养,后来长成一只大狗。每当她们出去渡河回来,船到河的一半,狗就在岸上亲热地狂吠。
一天下午她谈到这一段的时候,接着说道:「当时很多人说投靠日本的人是走狗,其实,他们怎么能和狗相比呢?」
在阜阳的时候,有天她投了篇稿子给当地唯一的报纸。没多久,在文艺版上就看到了自己这篇题为《憎恶》的文章。文章的开头是:「在许多流浪的日子里,我学会了憎恶」;结尾是:「拿利刃砍向敌人」。文章是她写的,却看得她一身冷汗,也从此觉得:做人第一,文章次之。
回国
战争结束次年,一九四六年,池复荣回到韩国。回国之前,在上海走马看花了一番。回国后,别人推荐池复荣去一所大学当女教官,她觉得人才很多,不必非自己不可,所以想去乡下做图书馆的工作,哪怕是两百本书的图书馆也好。但是忙了两年左右,连房子也没找好。总是有人说是要帮忙,也总是食言。后来,就去汉城大学图书馆工作。
池老师讲自己这段过程,一如平常的淡然。我则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别有领会。
资深记者陆铿先生在抗战结束后,代表南京《中央日报》参加一个记者团,应麦克阿瑟将军之邀去日本访问,回程去了韩国。后来,在他的回忆录中,陆铿摘记了一段美军驻韩霍奇将军向记者团的演示文稿:
「在日本占领韩国期间,所有行政上的职务,甚至于生产上的技术工作,都完全由日本人担任,韩国人顶多参加一点不用思想的劳力而已。日本人战败撤走后,在韩国要找人把邮电局接收过来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接收行政机关了。在韩国有理想、有主张的政治家,固然是凤毛麟角,就是在行政技术上比较有学识、有经验的人,也不可多得。所以,一旦国家重新掌握到自己手里,都有一点茫然不知所措。」
我读着当时韩国的景况,想到在那个百废待举,需才孔急的时候,池老师以她的经历,她父亲是独立元勋的背景,却一心只想去乡下做图书馆的工作,其中的淡泊,大可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