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我的草原之行是从夜色中开始的。

中午到北京，下午即坐车出城向壩上驶去。其时3点半。过八达岭，过涿鹿，过张家口，到张家口是晚上6点，我们已跑出240公里。而且，海拔也升高了，梦林戴的表上有海拔标识，已到一千三左右。难怪这一带叫壩上草原，果然在北京之上。等天色黑透时，小江告诉我，我们已经在草原上了，

我望向窗外，一片漆黑，黑得没有层次。大约是阴天的缘故，天也沉沉的。我努力睁大眼睛，渐渐的，看到了两边的大草甸子，有一些隐约的起伏，像沉静的海浪，一直涌向天边。一直开，一直如此。很自然就想起那首歌：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

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

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以前听这歌时不觉得，那一刻忽然有了感悟，在这大草原上，谈恋爱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不管是写信还是去敖包相会，都得越过茫茫大草原，越过遥远的时空——空间的阔大往往令人觉得时间也被拉长了。

借着夜色无法观赏风景的当儿，我来介绍一下我们此行的成员吧：小江带队，另有小江的母亲（我舅妈），小江的弟弟（也是我弟弟）小明，小明的妻子九娟，九娟的姐姐九菊，九菊的丈夫周波，然后是他们三家的三个孩子，梦林，梦霞，圆圆，还有小江的朋友张哥，及小明家的宝贝乐乐（牧羊犬）。三辆车，掌握方向盘的自然是三个壮年男人，小江，小明，周波。

我们这个车是小江掌舵，乘客是梦林，姐姐和我。

因为我和姐姐是下午到的，小明和周波已于上午十点先期出发，此刻在我们前方的三百公里处奔驶。按计划我们当晚要到锡林浩特。但我看了一下地图，得跑600多公里。我问小江，能行吗？小江慢条斯理的说，没问题，一会儿我们就追上他们了，他们已经到太仆寺旗了。太仆寺旗再过去就只有300公里了，一会儿功夫。

我心里表示怀疑。因为我们离太仆寺旗还远着呐，我们连张北都没到。而且我们还没吃晚饭。在我看来，当晚能住太仆寺就不错了。太仆寺距锡林浩特还有320公里。难道要夜奔到天明么？

但我没吭声。之所以没吭声，是因为我这个表姐和小江这个表弟之间，很生疏。没什么特别原因，我从小随父亲远离故乡，南南北北的窜，他从小生长在北京。我们都没有在故乡居住，很少有机会相处。这些年他也去杭州探亲访友，可我又不在杭州。相比之下，我姐姐和他要熟悉得多。

小江似乎看出我的担忧，说，今晚住太仆寺也可以，到时再说吧。

这个时候，我听见他的电话响了。

他用非常简单的词汇应答，怎么了？顶了一下？干吗跟那么紧啊？现在什么情况？好，知道了，我这就过来。

听小江的口气，好像是从家里的这间屋子到那间屋子。而实际上，我们和他们相距近300公里。他们已经走到太仆寺和锡林浩特之间了。我姐问他怎么了，他说，周波的车追了小明的尾。

我们一起问，要紧吗？

他说，嗨，没事儿。

后来我发现，这是他的口头禅。

说完没事儿后，小江开始加速行驶，一路狂奔。幸好是大草原啊，很少有超车的，也很少有错车的。眼前没有耀眼的车灯刺过来，就可以放开跑。刷刷刷的，几十公里，上百公里，两百公里，三百公里……眼见着我认为不可能的事就发生了：三小时后，我们到达了出事现场，此时已是夜里11点。

远远的就看见应急灯闪烁，隐隐约约的站着一群人。

我们停车，看见了舅妈小明等人，还有交警两名，当地人若干。小江嘱咐了一句，你们不要都下来。自己就下去了。我坐在车上，打开车窗和舅妈等人打招呼。草原的夜已经很凉了，舅妈披了件外套，笑呵呵的。一丝抱怨的神情都没有。

原来他们两辆车正跑得痛快时，路边忽然出现几头牛，慢慢悠悠的穿过马路。小明在前，减速，鸣笛。不料其中一头牛听见笛声，反而站下来了，仿佛要听个明白。小明没有料到，连忙刹车，仍然碰着了牛的身体，牛虽然没有倒地，但吐了些东西出来。而后面周波的车跟得近了些，自然就顶了小明的屁股。

现在车的问题倒好办，找保险公司修就行，难办的是牛。牛的主人要求赔偿。可是看不出牛伤在哪儿了，所以不好赔。交警当然想帮当地人，但勘测一番，发现车子并没有超速，也不好说。

小江听明白情况后，让舅妈上了我们的车，自己也上了车，然后跟小明简单的说了句，我们先走啊，你们处理完了就过来。

然后一轰油门，载着我们继续夜奔。

我很疑惑。我以为他是赶过来处理事故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离开了。他说，嗨，没事儿，这么点儿事他们还能处理不好吗？我主要是过来接我妈的。我哪儿能让她老人家这么在外头耗着啊。

我们就慰问舅妈，想她老人家已经在黑乎乎的荒郊野外站了那么久了，肯定很辛苦。不想舅妈乐呵呵的说，嗨，没事儿，这不就是出来玩儿的吗？要不然哪有机会在这儿呆仨小时啊。多随和的老人家。我嘴上没说，心里很欣慰。和这样的人出门，你可以完全放松每一根筋骨。

哈毕日嘎，桑根达来，浑善达克，乌日图，灰腾梁。一个个的陌生地名被我们甩在身后。瞌睡虫渐渐占领了我的大脑。我在昏昏欲睡时听见小江说，我们正在经过平顶山，山坡上立有法国艺术家赠送的成吉思汗巨型头像。我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在朦胧的睡意里念叨一下老英雄。

12点半时，我们终于抵达了锡林浩特市。整个9小时，行程600多公里。

再致电小明，他们正往回开，去太仆寺旗投宿。

我们在城边草草找了个旅馆住下，凌晨1点才吃上头天的晚饭。所谓晚饭，也就是自己带来的食物，肉肠，黄瓜，西红柿，豆腐干牛肉干等等。旅馆没有洗澡的，简单擦洗之后就赶紧躺倒，此时已是凌晨两点。

锡林浩特大门，小江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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