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贴自:水晶的博客
【1】忘不了
在过去的这十几天里,几乎每一天,我都会在某些时候想起那个晚上。
想起那个晚上,我所看到,所听到,所体会到的。
蔡康永和一个艺术家朋友聊对彼此行业的愿望时,蔡康永说电视人的愿望就是被更多的人看到。那个朋友则说:做艺术的人希望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被人记住。
从这一意义而言,北京现代舞团《三更雨"愿》的那些创作者们,的确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他们用了自己喜欢的方式,并让观众如此深深地记住。
有时记忆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我曾急切地想要用文字记录下那些瞬间,那些感动与想象。然而一堆一堆的事务扑面而来,当我在为不得不写的文字急急而为时,心里竟然一直在念着它。
虽然已经为两家媒体写过它,但还是想再写一个,属于自己的,不必顾虑版面字数和媒体风格的,那些相当细微,相当琐屑的记忆。真害怕再拖上几天,就不会再有这种冲动为它写点什么了。
【2】花
在一阵轻微的淅淅沥沥、咔拉咔拉的声音之后,在近乎沉默的黑暗中,一位身穿红色嫁衣的新娘出现在舞区的中央,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脸庞,犹疑与试探着,她在舞台上轻轻地移动与踱步。灯光暗下。
灯光再起时,已经是那朵花儿在舞台上了。有歌声传来:“你是春天的花儿啊,开在了秋天里……”
一朵有着层层叠叠、繁复花瓣的花儿,紫色与黑色的纱裙,是它的花瓣;抹着艳艳红色的手掌,是它的花蕊;裸露的上身和被灯光勾勒出曲线的小腿,是它在风中摇动的茎杆;而那张美丽凄婉的脸,那眉眼间的红妆,是花儿疼痛颤傈的心吗?
事后才知道,崔健的作曲和作词,在网上找到歌名《迷失的季节》。一个清丽凄美的女声,叫赵俪,声线和唱法略有点象朱哲琴。她唱到:
“太可惜 也太可气 我刚刚见到你
你是春天的花朵啊 开在了秋天里
为甚么没有人告诉你 这个迷失的季节
你说你其实已不在乎 你还说你愿意
你说你愿意
你这迷失的季节里
你说你愿意
你说你其实不在乎 你还说你愿意
别生气 也别着急 我刚刚见到你
你是冬天的花朵 长在我心里
为甚么没有人告诉你 有人在追求你
你说你对爱情已不在乎 你说你不愿意
你说你愿意
你这迷失的季节里
你说你愿意
你说你对爱情已不在乎 你说你不愿意”
唱得很慢,悠悠的,那么郑重,那么用心地,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唱出来。伴奏声里,还夹杂着轻轻的叹息,呻吟,抑或是自言自语。有一个段落,看到舞者用纱裙将自己深深包裹,好象躲在屋子里、抱着亲爱的小被子,低声地啜泣。看到他欲哭无泪,看到他沉默的呐喊,看到他被生命的绝望压成小小的一朵干枯的花朵,看到他在无数次失败后伤痕累累的身体。然而歌里却唱道“你说你愿意……你说你愿意……”
那个段落中,泪刷刷刷地就下来了。象是要拾起那枯萎的花儿放进怀里,给它温暖,告诉它我明白你的痛,你的伤,你的美,和你的愿意。
那个片段,也是全剧中我最喜欢的片断之一。事后知道,这个片段曾单独成舞,也算是北现的保留作品。舞者朝克,一个长得略有点象刘烨的男孩子。他跳出来的那朵花儿,美得不可方物,美得让人心痛。
【3】草"女巫
一个独舞的片断结束。灯暗,再亮,又是那神秘的新娘,仿佛还在找她的新郎,她的方向。看过了前面“花儿”的那个片段之后,就会想,啊,那是不是她的爱人?她是否要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或是她的新郎已经死去?
还没来得及有答案。灯暗,再亮时,已经是“草”。
不过我是在演出结束后边听演后谈边看一张纸的说明书时才知道那个片段是“草”,我看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女巫。不是童话里的坏女巫,是青藏高原上天葬时承担奠祠之职的那种角色。她身穿土黄色的布衣,棕黑皮肤,厚厚嘴唇,长发蓬乱,小腿的骨线上,有两道红色的痕迹。陪她卧在地上的,是一条长长的白色的拂尘。
那一场的音乐是哭歌与山歌,带着野性与洞穿世事的空灵,歌声仿佛在笛寨、侗寨、羌寨那些与世隔绝的地方已经唱了几千年。舞者从地上慢慢苏醒,伸展,张望,直到离开大地,带着那长长的白色拂尘一起旋转狂舞。象是迎接,也象在送别,更象要留住这一刻的欢愉与痛楚。
【4】鸟"西楚霸王
京昆混杂的旋律中,灯亮,一个白衣武士在台的后侧昂然而立,白衣,白色靠旗,红色包头,红色的长长髯口,然后就是一端固定在他身后,一端被舞台后上方两侧勾起的四片白色的巨大羽翼。
他是西楚霸王吧?一定是的,不然他为什么在“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的吟咏中前突后冲、左右维艰呢?他与他的红须共舞,他与他被固定的翅膀相依,他在一条窄窄的光路上徘徊退却与挣扎,并在最后一刻,以一种坠落的姿态轰然倒地。
那一刻,他巨大的白色羽翼终于脱离了舞台的束缚,以流星的轨迹在他身后抖动。他获得了自由,也失去了生命。灯暗。
舞者胡磊,曾在《看上去象只鹰》中让我目不转睛地注视与观察,每当他跳出高妙的动作,我就为自己的发现得意不已。“鸟”这个片段当中的京昆唱段也是他和其他人一起唱的,据说他曾玩票玩到全国青年歌手大赛第3名。如果将来有超男之类的比赛,我想他会是很好的代言人。
【5】鱼"女吊
那是一个妖媚的出场。红黑相间的宽袍大袖,闪烁着光茫的艳唇。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按照高艳津子的解释,那是鱼儿永远在水中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
我看到的却是“女吊”,曾经在鲁迅笔下出现过的女吊,传说中受了冤屈要找替代寻复仇的女鬼。那样美艳,带着高傲,在场上来回游移,寻觅。是在寻找合适的去处么?是在找负心的人儿么?是在检视自己的来路与归途么?她是虞姬死后的等待么?
黑色的纱袍中是红色的水袖,抛向空中时,旋转于寂寂的舞台时,仿佛能听到这个生物的呼吸与心跳。
【6】虫
每个人都会看出来,那是一只小飞虫,是会搓手的苍蝇,是小屁帘儿迎风飘动的蜜蜂,是妖娆诡异的蚊子,是卑微而无人注视的一只小小的,恋爱中的飞虫,一只据说爱上了人的飞虫。
京剧中贴着亮片的妆,肉色的小小上衣,短短的金色裙裾。三根麻绳拴住的一根吊杆,就是她的伙伴。有时她伏在上面悠然来去,对镜贴花黄、描红妆,有时她落寞地离开,吊杆在场上兀自来去,晃晃悠悠。但更多的时候,是她在吊杆上迎风飞翔,她不象大英雄蜘蛛侠在楼宇间自如穿梭是为去拯救人类,也不象小公主荡秋千是因为心无挂碍。那只小小的飞虫,有好多的小心思,好多的不得意,她只在自己微渺的梦里沉醉那一分钟。
荡来,荡去,飞来,飞去……
有那么几秒钟,我的心率合上了她的飞舞,恍若入梦。